“如果你觉得很疼很疼,那就更要去笑,”小女孩手上还拔着笋,抬起头看他,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旁人见你笑了,便不会去管你,如此你再偷偷哭,也没人看的见。”
她这样说着,仿佛很有经验的样子,又拍拍手上的泥土,走上前要去帮四少抹眼泪。儿时的四少约莫避着说她手脏了,可梦中的四少是成年的心智,便伸了脸让她去擦。 女孩的手上是新鲜的气息,也许是笋的,是泥土的,或者是春天的,四少也觉得当年的午后的阳光也照到他今时今日的心里,又忍不住开口问那女孩:“你还记得我吗?“
他是重回梦境的成年者,连一筐装笋的竹篮,兴许都是他心里百转千回的期待,因而好不容易又回到这个场景,四少很想问个究竟。你还记得我吗?关于约定,关于承诺,他因这场梦的不易,紧张地都握了拳头。他梦中的女孩只浅浅同他笑,她的梨涡像骤雨初歇, 洒下第一缕阳光的池塘,一波涟漪都带着光亮,让四少的内心温暖又忐忑。
女孩又回头去挖着笋,声音却是无波无动的,“你说什么,我们第一次见面呀。”
仿佛这声音是四少心底的回答,他从梦中醒来,十分怅然,下意识的去看怀中,又没有人影,只觉得是种预兆。
只要是在人世间有所追逐的人,这种怅然便是家常便饭。四少小时候被人看相,说是神仙历劫,理应要做不同常人的事情。可再逍遥的神仙,到了红尘里,就像进了千丝万缕的线,有的线通姻缘,有的线通祸端,有的线通路途,有的线却将人绊倒。华人世界爱讲丝丝缕缕,仿佛便是人与人之间无可琢磨的关系,而确乎在人情往来里,一点点眼波流转,一丝丝嘴角倾斜,都是线索,都是凭证,都是丝丝缕缕尘世网络中的某一环。
可四少同靳筱不同,他俩的线是他硬扯来的,四少大约能想到,他给她的世界会否增加了许多叨扰和麻烦,至于靳筱是否厌烦,四少并不知晓。
她动情时自然十分可爱,但并不是时时会同他动情,她撒娇时自然十分甜蜜,但并不是每一分娇蛮都是真心,戏子到了台下做戏,兴许有人捧场,但难得流了真情,却总有人质疑。
可四少又想看明白,哪怕一点点的真心也好。
他思索这些,突然想起靳筱昨夜醉酒,上楼梯时他因那小半坛伏特加,随口说了句,“你酒量倒不错,寻常人早该昏到了。”
靳筱那时在他怀里嘿嘿地笑了两声,半醉半醒地带了醉话,“喝酒暖胃,你不知道,心里太难过了,反而麻木了,不舒服的是胃。”
“你难过什么,”四少那时候以为她被人欺负了,急急地去询问她,又以为是柴氏的事情,”你家里又来信了不成?“
他声音沉稳,带了万分周全的妥帖,彼时靳筱醉酒,却以为是对她家庭的不屑,她沉默了一会,轻轻开口道:”你真是十分好,又十分不好。“
说到底最难抉择的便是十分好,又十分不好。你教我十分倾心,想要飞蛾扑火,又万般让我不安,让我更加痛苦。可四少自然听不出这其中的倾心,只觉得自己大约确乎是十分不好。连带她后来伸手去数他的军章,都屏住了呼吸,去生出十二万分的耐心。
至于再后来,亦不能怪他,君子不乱坐怀,谁乱之?
四少看向窗帘透过的阳光,轻轻呼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