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踌躇,更让靳筱觉得自己当初闹着来喝,真是同自己挖坑。她便这样带着思虑喝到见了底,交差了一般,拿手指了指碗底。
四少往碗里瞧了一眼,又抬了眼,打量她的神情,看她眼神飘忽,又问道,“好喝吗?”
靳筱点着头,却心虚的很,她方才只顾着思虑回去的路上,如何避着同他说话,其中滋味,却没有仔细品味。四少看在眼里,“啧”了一声,往那粗制的竹椅背上一靠,莫名又有了纨绔气,“我看也不过是虚名,未见得多么美味。”
如此倒对不起店家的招牌,靳筱眨了眨眼睛,站起来,便要往回走。
她这样沉默了半天,嘴也抿的紧紧的,四少再迟钝,也晓得是怎么回事。靳筱低着头,急急地往回走,便没有看到四少嘴角的坏笑。
刘士官已带了车在街口等着了,他们只消走过去,便能上车回旅馆洗漱。可方才不过短短的一条街,如今却觉得曲折八拐,难走的紧,四少却还偏偏不放过她,时不时问她面人好不好看,又拉着她,进了一家木艺店,非要挑一个雕花的手杖,买下来,回去送给父亲。
如此到街口的路,便更加漫长,她不晓得,自己红彤彤的耳梢,和面上的焦急,早已藏不住了。四少回头问她买紫檀的,还是黄杨。可靳筱哪里有心思,胡乱指了一个,四少瞧了瞧,又同她确认,“这个?”
靳筱忙点头,只盼他快些买下来,她好回到旅店,可四少却非要较真一般,又问了一句,“黄杨的?”
她哪里看得出是什么材质,只好又点了点头,可四少的嘴角却如何抑制不住了,一口牙齿露出来,像捉弄她的男孩子,“可这是紫檀的呀?”
他意识到自己笑得过于开怀了,要收敛地转身,可方才四少眼里的幸灾乐祸,早叫靳筱看见了,自然知道她心里的焦急和忐忑,都入了他的眼。
她一时羞恼极了,不只是被看穿,而是她这般介意自己的气味,怕他生厌的样子,真是傻气的很,如此她更加觉得自己脖子都跟着红了,热气喷到脸上,靳筱只怕自己这个样子,像个熟虾子,蠢笨的紧。
她是最怕被人看穿的,因得体和矜持,都是她维持的体面,体面了,她才有底气同他站在一起。她偏了头,瞧到一旁的木框镜子里,露出自己惊慌无措的样子,当真失态的很,西洋镜子将她的不安照了个透,更何况是人眼呢?
她晃了晃神,竟一时仓皇,转了身子,趔趄了一下,又倏然跑了出去。
靳筱一面跑,一面捂了自己的胸口,她不知道原来同一个人,除了愁绪和甜美,还会有这么多激烈的情绪,会因为一个眼神手足无措,一次呼吸满面通红。
她瞧见一个巷口,便躲进去,方才捂住自己胸口的手,又突然握住自己的脖子,仿佛这样能让她的心,跳的慢一些。
她心里头是什么?这样酸涩,又这样惶恐,她在想,似乎是羞耻,这情绪离她竟然如此的遥远了,上一回是什么时候?是学堂的修女委婉的劝她回家的时候?从那时起,她便把自己包裹住了,母亲当着柳家的面责骂她,柳岸之的母亲明里暗里地嘲讽她,信州城的太太小姐瞥见她时眼里的奚落,她都当作没有听见,没有看到,不进耳目,更不放心上。
可如今她的壳子裂了一道缝,露出里面那个瑟缩的,惶恐的,害怕被欺凌,被漠视,被奚落的女孩子,可那样的女孩子是不体面的,因软弱是一种原罪。
只有假装听不到,只有不去在意,哪怕身上受了伤,只要膝盖尚且没有跪下来,便还能云淡风轻地站着,甚至笑出来。
可如今她竟开始羞耻,开始觉得自己不够好,开始害怕他人的厌恶,开始惶恐了。
她在这狭小的巷落,兀自皱了眉,又觉得光线有些暗了,似是这夏日漫长的日头,终于也开始回落了。
她抬了眼,眼里有一些迷茫。
原来不是日落,是四少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瞧见她终于抬了头,面上的焦急也变成哭笑不得,“你跑什么?”
靳筱才想起来自己跑了许久许久,啊,这真是更加的可笑了,不过是一句笑话,半点恶意都没有,都已然让她失态如斯了。
她低了眉,有一些丧气,想要走开,却被四少按住了,凑上去,吻住她的唇。他照旧是温柔的,连舔舐她的唇角,都湿润又缠绵,像安抚一个受了惊的小动物。四少的气息还有一些不稳,大约寻她真的费了一些力气。
她的手掌被他握住,是她喜欢的温度,连他虎口的茧,都是她喜欢的,可她仍旧下意识地推拒,因她心里小小的自卑,觉得一点点气味,都让自己不再完美,应当躲起来,不被他寻到。
可四少却突然粗暴地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松了口,强硬地探进她的唇舌,她每一分瑟缩和躲避,反而让他半点情面都不留,他的气息全然在她的鼻息里,那么她的呢?她不敢想,她已然退无可退了,小舌被迫同他纠缠,他是要夺去她所有的呼吸了,那么体面呢?会否也要夺去了?
四少终于放开她,一点点银丝还在他俩之间,她瞧见了,又垂了眼,睫毛颤动着,看起来无辜又胆怯,四少的手抚上她的脸,她偏了脸要躲,也被他拦回来,又靠近她,磨蹭她的鼻尖,轻不可闻地叹气。
她抬了眼,去瞧他叹什么气,会否是动了怒了,四少却对上她惶恐的眸子,不复方才的粗暴,像最温润的玉,可以让人贴在心口。
他又亲了亲她的唇角,才呢喃出声,“你怎么样,我都是喜欢的。”
她瑟缩了一下,不晓得他要说什么,更怕她万般脆弱蠢笨,都被他看在眼里。四少眼里带了笑,仿佛笑她傻气,却不是让她害怕的嘲笑,而像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的小孩子,“你晓不晓得什么是喜欢?”
他的手指在她的脸庞摸索,好像她是珍贵的,不可蒙灰的,“你不管什么样子,我都觉得你好看。”
他说了这话,面上的笑意又大了一些,抚着她的脑袋,嘴唇落到她迷茫的眼睛,他的声音像风一般轻,像裹挟了朝日的阳光,拂到她的眼帘,“都会想要亲亲你,同你绑在一处。”
他觉得唇角有一些湿润,放开她一些,却看见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眼睛里流出来。
仿佛是许多年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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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炖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