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记者以他强硬的职业素养报道了整个事实:
黑白车辆的相撞导致了惨剧的发生。从调出的监控依稀能看见高速行驶下的货车,上面掉落的钢筋犹如利箭捅破那辆迈巴赫的挡风玻璃,压扁车顶,再是一个侧翻,整辆车被掩埋。
记者想上前拍摄清楚车里的状况,却被正在营救的消防和医护挡了下来。
消防人员咬紧牙关,手里拖着手臂粗的钢筋十几人齐力,试图将迈巴赫上的钢筋搬走,又用着各种工具撬开眼中变形的车辆。
医护拿着氧气瓶止血包等待命令,公安已经展开了调查,还有不知从何处赶来的人,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
货车司机抖如筛糠,他只是想少走一趟,少往条子那里送钱,没想到会摊上人命。
红的蓝的光在闪烁,汽油混着雨水在流淌试图躲起来逃避这场事故,漫天的焦味,这是死神降临的味道。
这个世界仿佛被摁下了静音,没有声响;又被摁下了快进,来来往往的人快得像鬼影一样。
陈江月听不见,也看不清。
她被压得不能动弹,上一秒她还在叮嘱陈近生认真开车,下一秒就不知道怎么了。
红色的液体模糊了她双眼,她看见上面好多人冲着她张大嘴巴,但不知道在喊些什么。她仿佛不会思考了一样,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恍惚地睁着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
时间被凝固在身体的疼痛里,她感觉到自己的知觉被那些奇怪的人喊了回来。
她动了动,左手被一只微凉僵硬的手紧紧攥住,力道大的能捏碎她的手骨。
她在车里被压得双腿麻痹,过了好久才知道,这是一只正在流逝温度的手。
变形的车顶压着她脑袋,还有横穿她脸颊旁的钢筋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能看见的只有驾驶座上的一双腿。
陈江月目光涣散,她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陈近生今天穿的是什么衣服。
本来今天他们应该坐着火车往西走,他们都说好了的,要去坐一趟火车,看着车窗外的秋意,吐槽南方其实一点秋意都没有,不同于她七十年前坐的火车,这趟火车旅途中没有战争,没有亡命逃亡,有的是,她带着心爱的男人,准备和计划中的目的地邂逅。
她会爬上那个山头,来到将军庙前祈求受过千年香火的神灵保佑她的爱人,因为她察觉到自己的爱人最近有点倒霉运。
她还会闹着要爬上那个古战场,攀岩最高的山头,因为她就是喜欢这些,他会支持她,撑着登山拐杖跟在身后,一起看两省交界的山川风月。
但是计划终止了,他们约了饭局,听说是陈宗林的友人,陈近生敬重的人。
所以,陈近生将运动套装换成了一身休闲的西服。他总是这样,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会下意识的注重仪式感。她知道怎么回事,侨乡有不少像他这样回来的华侨,骨子里还存着儒士的君子礼仪,但长期的国外生活让他们心中的儒士穿上了西装罢了。
陈江月看着那一角衬衫染满鲜血,暗红色的像魔鬼的利爪扒在他身上。
而他一动不动。
她的心跳在加速,周围刺耳的吵闹声钻进她耳朵里,揪着她的神经,太阳穴好痛,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什么时候才能她才能看看他。
他的手怎么那么凉?
陈江月看着天色暗沉下来,听着电锯切割声,然后整驾车被挪正,有人要将她拉出来,但是拉不动,消防人员再一次上来扫清障碍。
原来,最后的“障碍”是那一只僵硬掉的手,拉着副驾驶的人出不来。他们在讨论对策。
讨论了什么?她没听进去,她的目光一直在左手边。
那些人锯开了车顶,她以为能见到陈近生的时候,突然有只手捂住了她双眼。
为什么要捂着她?
她听见他们说:
“松不开。”
“时间太久了,他死之前就抓的很紧,现在尸体已经僵化,除非锯断。”
“一但供血不上来,她的手也会废掉。”
男人突然吼了一句,“我叫你们捂住她眼睛和耳朵,都干什么吃的!”
陈江月的双耳突然就被捂得紧紧的,密不透风。
电流滴滴声响从她的左耳跑到右耳,又从右耳跑回了左耳。
她单手使劲掰捂着她眼睛上的手臂,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拽下那只手臂,终于偷窥到了死神故意留下来的挑衅。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路上架起了大灯,直直的打在这辆报废变形的车上,以方便消防和医护的营救行动。
也方便陈江月看清了驾驶室里的人。
陈近生垂着头,有人撑着他的身体,尝试扯开他那只抓住她的手。
实际上陈江月感觉不到疼,她也不想被放开。
突然出现的闪光灯让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暴跳如雷,越来越吵杂,好多人都在重复这一句:
“迈巴赫车主被钢筋穿破心脏而亡......”
“迈巴赫车主被万箭穿心当场死亡......”
“迈巴赫车主被钢筋横穿心脏不幸离世......”
“......”
那些人不愿其烦的重复着,闪光灯在她脸上乱扇,扇落了她的泪水。
她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叫被钢筋穿破心脏?什么叫死亡?
“都是些什么二流子记者,妈的有多远滚多远。”那个消防队长骂人中气十足,吼两声就能将人震慑住。
她的双眼又被捂住了。
而那个消防员接了满手眼泪,一群人看着凌乱的女孩坐在废墟中哭喊得上气不接下气,佝偻着背,哭声抽走了她肺里所有氧气。
仿佛下一秒她就能哭碎在废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