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晴给人写信,每一封信的开头,总是喊一声姐,好久不见。
那些信从来没有寄出去过,清明节也不烧,全都工工整整地迭放在抽屉里。
谭溪偷看她的信,被卜晴捏着耳朵拎了出去。她呲牙咧嘴,举着信在半空乱晃,“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喜欢你姐,我还喜欢我哥呢!”
“神经病。”卜晴把信拿了回来,坐在台阶上,春樱落了一地。
偶尔,卜晴也愿意和她聊一聊。
“我喜欢穿裙子,从小就喜欢,我不觉得有什么错。她有各种各样的裙子,我喜欢看她穿着转圈……
别人家都是更爱儿子一点,但父母觉得我有病,几乎把所有爱都给她了。我不嫉妒,真的不嫉妒,只是有些寂寞。大家都觉得卜家生了个儿子像个女孩,我父母觉得很丢脸,只有我姐说没有关系。只是十六岁的时候她白血病去世,你知道……世界上最后一颗星星落下去的感觉吗。白天和黑夜对我来说没有区别,狱中狱外也无关紧要,我后悔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天我给她说,下午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非常重要,你要等我。她说好,但是没等到。
“她从楼上跳下去之前我就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虽然积极配合治疗,但她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她每天晚上给我讲叔本华,’人类能犯的罪大错误就是拿健康来换去其他的身外之物’,可是如果连健康这一个筹码都没有了呢?一贫如洗地来,分文不带地去,人要活着,活着就只有痛苦,生活和快乐没办法两全,最后连健康都留不住了……
“她死了以后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卜晴,父母都同意,也算是一种精神慰籍吧。唯一的期盼没了,家里就剩了我一个废物,他俩觉得有病就得治,说不定变得正常了呢,便把我送去精神疗养院里住了几年。那家医院没什么正规牌照,动了私刑,病没治好,精神却越来越差,总觉得自己就是她,原本的名字也忘了。这样也好,世界应该多她那样一个善良的人,我活着只会让人不安。
“活着没关系,死了也没关系,只是不要和解,与谁都不能和解。信没有寄出去也没有关系,都知道,她知道……”
“那我的信怎么办?还有我的小鸟,会回来吗?”
“没事,”卜晴看着她,伸手把台阶上的春樱扫下。窸窸窣窣的红堆成了一个小巧的山包,来往的脚步很轻,像被落花掩埋起来一样,带着迟缓的温柔,跟着她的话一起说,他会知道的,他都知道的……
“哇,你不知道我又遇见了一个什么男人……”扈媛媛喝得微醺,醉意一上头情感就变得十分充沛,像夏雨涨池,开口就是说不完的话,“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知道扈愁眠出了什么幺蛾子吗?”
“什么幺蛾子!”扈愁眠是她弟弟,谭溪来了精神,又给扈媛媛满上,准备趁机把她家的里短外长全扒出来。
“小眠说你上周没去他家上课,怎么回事?”扈媛媛话锋一转,醉眼盯着谭溪稍显锋利,“你不要觉得小眠不收你学费你就能欺负他,我告诉你,我首先就不同意。”
“还不是因为你在海鲜市场要殴打我,不然我能犯病吗?”
对方哑然。
扈媛媛醉,但不至于醉到不省人事,说到让她理亏的地方,便转口又回到最初的话题上——她弟,谈恋爱了。
“这不很正常吗?”沉梦秋笑她小题大做,“小眠又不是受戒和尚,26岁了,谈场恋爱很奇怪吗?人离了爱不能活,我正好也有个事情想和大家说……”
“人离了爱也可以活的很好,恨才是支撑生命的框架。”卜晴浅抿了口酒,神色不动地插话。
“你不是说既不屈从于爱也不屈从恨吗?你背叛了叔本华!”和卜晴一起服刑的几年,谭溪听她说的多了,也能背出来几句。
“叔本华的座下走狗是我姐又不是我。”卜晴瞥了她一眼,“这是彻头彻尾的悖论,没有我姐爱我我不能长大,离了恨我现在又活不下去。能恨是好事,心里有团火憋着,和这个世界耗到死,总比像她纵身一跃要好。你说不是吗?”
谭溪一下哑然,卜晴盯着她,目光像是把人钉在十字架上拍x片,越过肉体直接拷问灵魂。太相似的人靠近了也不好,除了共鸣还会互相揭短。谭溪闭了嘴,默默撤离战场。
“你这活的太悲观了吧……”沉梦秋否定她的论调,正欲再言,却被扈媛媛打断了。
“对方,有老公。”
她吐出来最后一个字,桌上的人都沉默了。
卜晴眼皮一挑,把杯子举到嘴边不再发言。沉梦秋倒了杯水给她,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或许,是前夫也说不定……唉小溪最近忙什么呢?”
谭溪抿嘴,总不能说在搞有老婆的男人吧……便换了个说法道:“在和家人重塑感情。”
“那挺好,和你哥这么多年没见,也该好好叙叙旧。”
“大家能不能关心一下扈愁眠的事情?”扈媛媛敲桌,真是应了他父母的期待,当初给她弟取名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真的让她愁眠愁出来两个黑眼圈呢?
“你也不要着急,改天好好找他谈一谈,小眠又不是不懂事理的孩子……”沉梦秋指节敲着桌沿吟声。
再怎么说扈愁眠都是扈媛媛的弟弟,谈恋爱又是极其私人的事,如果真要插嘴,也只能是由他姐姐亲口劝说,落到最后,还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都二十六了,你说为什么不能让人省省心?去年买了套登山工具非要去徒手攀岩,最后腿摔断了在家躺了叁个月,我就知道今年他还得作大死……你说离了婚还好,那没有离婚的话被他横叉一脚,对方老公带人打他怎么办?他又不是能忍气吞声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