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要结婚?(2 / 2)

昨晚她抛下妈妈去追爸爸后,妈妈一个人一定痛哭过。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仿佛背后有人在催。小小的头几乎埋进饭碗里,还有眼泪一并坠了进去。

稀饭烫得要死,为什么没人说。

“这个给你。”

吃完饭帮忙收拾碗筷,她在厨房被叫住。

从口袋里摸索出信封,妈妈缓缓抬眼,动作倦怠得和爸爸如出一辙:“你拿去交夏令营学费,去上海吧。”

万姿没接,妈妈的食指比信封更刺眼。被重重纱布包成小棒槌,顶端渗出一点红。

“晶晶也去,你怎么能不去,你考试比人家分还高。”

她语气缓和了一瞬,又骤然拉尖——

“但不要给我骄傲!不要人家玩你也跟着玩,人家爸妈能给她找出路,我们没办法!多学点,不要傻乎乎陪太子读书!”

耳朵被震得麻木,万姿只盯着那一点红。她也时不时去大排档帮忙,对这种伤口再清楚不过。

应该是用小刀撬开蚝壳时,不小心割到了手。妈妈处理海鲜很熟练,她到底破了多少蚝才眼花到这种地步。

而且大排档有专门的小工,为什么她还要亲自做这种琐事。

是紧缩成本辞退了别人,还是帮其他酒家供货贴补家用。

十叁岁的万姿不敢问,甚至都不敢想。

轻轻接过那个信封,低头小声说。

“好,谢谢妈。”

日头升了又坠去,暴雨后总有天明。

但她至今,没有跟爸妈讨论那个夜晚。

可能他们也不记得了。

吵了太多次了。

“反正……大概就是这样。”

“我爸我妈的婚姻非常令人窒息,就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可包括我在内,没有人是赢家。”

十二年催熟历练,足以令如今的万姿轻描淡写,一地鸡毛渐行渐远,甚至还有抖机灵的余地——

“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离婚……可能吵归吵,床上特别和谐吧。”

说完自己笑了声,只衬得神情格外寥落。

不知不觉被人庇护般搂在怀里,她抬头看梁景明。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别人家是怎么样的……”

“你爸妈,也会这样吵架吗?”

“还好……其实我不知道……”

停顿须臾,他有种抱歉的茫然:“毕竟我爸走得太早了,我妈没什么机会跟他吵。”

心脏仿佛被用力挤压了一瞬,万姿愣愣地,直看进他的眼睛里去。

那些强忍住的眼泪凝结成壳,终于碎裂跌落。

她爸爸妈妈,至少都还在啊。

她抱怨了半天,脚上那双鞋有多旧多破,可往身旁一看,有人是赤着脚的。

那些噬咬般不上不下的苦痛,对他而言可能是极度渴望的甜蜜折磨。

她天生最怕矫情,可回过头来,她怕是最矫情的那一个。

“对不起……”

万姿真是难受了,眼泪一旦开闸,怎么都止不住:“无论什么事情,我一直在谈我自己……”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有什么想法……”

“你想结婚吗……如果你想……”

“没事,没事。”

扶住她震颤的后脑勺,把她在怀里摁得更深。她哭得厉害,梁景明反而笑了。

“我之前的确是没考虑过这事,现在我想听你的。”

“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啊,你不是你的爸妈,即便结婚,也不会是相同结果。”

抽了张纸弯腰给她擦眼泪,他小心不弄晕她的睫毛膏。

两个人距离很近,他的瞳仁里映出小小的她,哭花了露出干净素颜,宛如十二年前的过去。

“退一步讲,不结婚也是选择。”

“……真的吗。”

暂时止住泪意,她仰望着他。

“当然啦,不结就不结,像你说的,我们这个阶段就很好。”

“不过万姿——”

眉峰一挑,他露出一点探究和困惑。

“我以为你是很坚定的人,别人会怀疑,可不可以一辈子不结婚,但你不会。”

“大哥,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又呼出一口气,万姿摇头:“我也会受外部世界影响,年龄、家庭、身体都在推着我走,我不可能表面动内心不动,我又不是西藏那种转经筒。”

眼见他又被她逗笑,万姿也跟着勾起唇角。顿了顿,笑意又凝结了一点。

“我也会患得患失,也会怀疑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去走一条被别人认为高风险的路。”

“我很怕因为结婚消耗掉跟你的关系,也很怕因为不结婚而轻易失去你。”

梁景明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握住她。

像是一种无言的回答。

“其实我有时候在想,人为什么要结婚?这个制度真的捆得住伴侣吗?捆得住又怎么样呢?”

长叹一口气,万姿感觉脑袋简直有千斤重:“这种东西没法细想,细想了就觉得好多连带的事情没意义。”

“你知道吗,其实我压根不想理这些。”

“如果可以的话……”

沉沉低下头,她看着短裙下的一双细腿。

近似漫画的白皙笔直,仿佛是美少女的标配。

但她自己清楚,其实不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抛下这一切。真的好烦,大人的世界好烦。”

“我只想一辈子穿百褶裙,一辈子跟你做爱,一辈子跟你谈恋爱。”

癔症般的疯话说都说了,万姿干脆彻底倾泻——

“我想无忧无虑,想做小孩,一点都不想长大。”

“呃,小孩其实不能做……”

看她一脸投入的怅惘,红唇都如气鼓鼓般微嘟。

从没见过她这幅模样,梁景明顿了顿,还是笑着改了口。

“算了,不长大就不长大吧。”

“哪有那么容易!”

万姿毕竟是万姿,梦幻了一瞬就立刻回到现实。锁起眉,板着脸。

“我现在二十五,勉强还能穿百褶裙,你可以想象我八十岁,还穿这种裙子吗?”

“想穿就穿啊。”

虽然没懂话题为什么跳到这个,不妨碍梁景明笑得更加舒心。

“会很可怕好不好!”

又忍不住跟着笑,万姿还极力义正辞严:“你完全想象不到!”

“八十岁是老人家了,肉会松弛,腿会浮肿,上面还会有老年斑,静脉曲张得很厉害,裙摆又短到盖不住橘皮组织……”

“没关系的。”

她拉拉杂杂说完一大堆,梁景明实在觉得她可爱,忍不住轻捏一把她的脸颊,又去吻她的发顶。

“你八十我也七十二了,也是个老头了。”

“我那时应该也老花了,什么鱼皮组织都看不清。”

“……不是鱼皮,是橘皮!橘皮组织!”

停顿一秒,万姿翻了个大白眼。昂起脸骂他,却因笑得太厉害毫无杀伤力。

“你钓鱼钓疯了!眼睛没坏耳朵先坏了!”

“……行行行,橘皮橘皮。”

梁景明也笑,又低头吻她。

闹着闹着,万姿几乎有种不真实感。

会不会跟梁景明步入婚姻,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以他的性格,过一会儿肯定去偷偷搜,“什么是橘皮组织”。

他就是这样傻,尝试弄懂她说的任何一句废话。即便胡言乱语,即便不着边际。

他总是认真地听,认真地答,消解她那点惶惑与焦虑,毫无理由地,永远耐心地,包容她。

“不哭了吧?”

两只小考拉般依偎在一起,任凭烛光闪烁般的疗愈气氛悄悄蔓延。

“你啊……”

叹了口气又笑,梁景明点了点她的鼻尖:“其实你怎么突然想聊结婚?吓我一跳。”

“还不是因为你!”

本来都快睡着了,万姿一下子清醒过来,完全莫名其妙,岂有人贼喊捉贼得如此坦然。

“你搞这么大阵仗,又是玫瑰又是戒指,我再不说清楚,你就要跪下来了……”

“……”

看他表情又冻结,透着掩不住的困惑,她恍然回到刚才,跟他坦白不想结婚。

心里突然一沉,万姿顿觉有些不对劲,可已经太迟了——

“房间是我让酒店布置的,想给你一个惊喜,毕竟明天我就要去新加坡了。”

梁景明悠悠开口,似笑非笑盯牢她。微眯起眼,难得露出狐狸般的狡黠神情。

“但是万姿……我没有想要求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