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有许多闪光的品质,但很多人包括你自己在内,都没有看到。甚至他们会觉得,这些东西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可最终是这些东西,会帮助一个人走出黑暗的地方。”
“我知道你有很多痛苦,因为我也有,是个人都有。特别有时候,我知道我就是你痛苦的原因。”眨了眨眼,万姿难得有些抱歉,“但不要紧,你会走出来的。”
她越发凝望着他,可有些话,不止告诉他一个人。
“你一定会走出来的。”
“你的将来会很光明,有钱有事业,有房子有家庭,有世俗的一点点烦恼,还有很多很多快乐,这些的总和会让你觉得人生不虚此行。”
“可能那时候,我们未必在一起了……但作为旁观者和朋友,我会依然在乎你,我也必须告诉你——”
“该是你的,必是你的。你一定会过上你想要的生活,没有第二种可能。”
“并不是因为你幸运,而是因为你值得。”
久久没有出声,他的面容如变幻的河。
有惊讶,有困惑,有腼腆,但最终一切冰雪消融,尽在不言之中。
他的躯体一动不动,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在剧烈颤抖,尤其眼里那些粼粼碎光,亮得快要跌出来了。
“谢谢。”
就在她想伸手捧住时,她听见他俯身说道。
声音很轻,淹没在不约而同的拥抱里。这肌肤相亲无关情欲,他们不过是同一种动物,在天地晦暗时,匿于同一个山洞躲雨。
心口灼得发烫,莫名其妙地,她也被催出了一点泪意。
“谢什么谢,傻瓜。”
“死而无憾”是种愚蠢的情感。人生在世,想要的总比应得的多很多。
但在某一刻,人又会觉得——
有过这些,就足够了。
“行了行了,差不多够了。”
情绪还想继续沉湎,然而理智并不允许。拥抱再紧点,场面再矫情点万姿就受不了了,连忙拍拍他的背,不忘顺带抹了下眼睛。
“去倒杯水来,姐姐我讲话讲到喉咙痛。”
“好。”终于放开她,梁景明笑。
下了床,背对着她,他在迷你吧上操作许久。她以为他也在整理心情,等他转过来才发现——
她只要水,而他泡了杯茉莉花茶。
青烟牵住眸光走,引着鼻腔和舌尖,沉入一小汪浅碧色的泉。呷了口热茶,万姿惬意得眯起眼睛。
“没想到会有一天,和你躺在床上这么久,我喉咙都快哑了,竟然不是因为叫床。”
话音才落,她感觉发顶被揉了揉。无奈地,不轻不重地,他手指再有力,此刻也是温煦的强硬。
“你啊……快哑了就少说点吧。”
宛如一只懒猫享受顺毛,万姿很少有这么听他话的时候。真闭上了嘴,看着梁景明接过杯子,覆上她的唇印。
她记不得他第一次喝她剩下的水,是具体某月某日。就像她记不得从何时开始,她跟他的聊天时间超过做爱总长。
她永远比前一晚更了解他,自然而然地记下他的家庭住址,电话号码,甚至是证件信息,然后又在挂号看病时,自然而然地把这些填入表格,而把他的名字,写在那栏“紧急联络人”。
她不是忘恩负义的货色,她明白很多陌生男人会陪她共进晚餐,和她纵情享用两打生蚝;但只有梁景明,会在她爆发急性腹泻,最不堪时赶到医院,跑前跑后替她打点一切。
但她也明白,享受当下和怀念从前,向来不相冲突。
选一个人热恋,也是趟一次性的云霄飞车,没有重头再来可言。当疾风不再冲撞脸颊,安全扣慢慢弹开时,那便在暗示她——
感谢参与,游戏结束。
你即将回到安稳的地面,回到琐碎的细水长流,也和这个人携手目送,曾经的激情渐行渐远。
心里悠悠荡荡,浮起一些站立不稳的感觉。
蓦然从身后抱住梁景明,万姿鼻尖蹭着宽厚肩胛,把他当安慰枕般,重重地深吸一口气。
“怎么了?”放下杯子,他把她捞回到怀里。
“没有……就突然有点烦。”
“你看我们现在交往也没很久……躺在床上都光顾着聊天了。会不会再过十几年,甚至只要几年,我们根本不做爱了。像所有彼此厌倦的伴侣一样,睡觉前各自玩手机,在网上跟人聊得有来有去,和对方一句话都不会多讲。”
顿了顿,她还是和盘托出。嗓音再沙哑,在他面前总有种怅然的亲昵。
“何况你才不到二十岁,你人生远远还没有定型,虽然我确定你的未来会很好,但我也真的不知道……你会具体变成什么样的人。”
“你可能会很忙,很有事业心,把工作放在家庭前面,像其他很多男人一样……”
低下头去,她用指尖描摹着他的掌心纹路。如果窥探一个人的命运走向,真能靠这几条细线就好了。
另一个人便不必如此不安,枕戈待旦。
“有些话我到时候是说不出口的,说了就像在示弱……但希望你可以一直记得,无论我们以后关系如何怎样,吵架还是冷战……”
“你要多陪陪我,我挺需要你的。”
把她搂得更紧,梁景明一如既往认真而出神。以至他开口时,万姿几乎认定自己听错——
“但你不是最喜欢一个人待着?”
难得如此促狭,他极力绷着脸,可阻止不了眼里的笑意蔓延,尤其触到表情冻结的她。手臂都僵直了,莫名其妙像只乖乖放哨的狐獴一样。
终究还是没忍住,轮到他捏她一把脸颊。
“看来,独处不是最自在的?”
“……”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被梁景明调侃,而且他所说确实是她亲口所言,完全无从反驳。回过神来,万姿只觉得全身血液飞速上涌,气得杏眼熠熠发亮,猛捶他胸膛——
“不陪拉倒!”
“天底下男人多的是,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少你一个?”
“我以后每天等你上班,就出去勾搭男人,专找比你帅比你年轻比你有钱的情夫,还把他们叫到家里来,看你怎么办!”
越揍他越不爽,梁景明根本不怕痛,惬意得像在享受泰式按摩。一鼓作气骑到他身上,万姿正躲他要来握她的手,顺便趁机用力掐他,一片兵荒马乱间,忽然捉到他笑着出声——
“那我肯定不能放过他们,敢进我家门,还敢抢我老婆。”
心脏骤停一瞬,又急速失控般跳动起来。
仿佛只要再跃一下,就会泵干体内的所有水分。
要做什么全然忘记了,她唯有低头看他,看两个呆滞的自己,映在他湿润而深邃的瞳仁。
“……你说什么?”
时间必然是定格了,否则他怎么也盯着她,一眨不眨。
褪去所有轻松,像一场目光的试探与角力。明明没有错开视线,可不知为何,他神情像只乞求食物的饥饿小狗。
小心翼翼瞄一眼肉,再瞄一眼主人。
“……不能这么叫你么?”
“我怎么会知道。不然你再说一遍啊。”
大脑被一片空白淹没,耳朵里在嗡嗡作响,嘴巴成了薄薄一圈橡皮筋,任何虚张声势全凭本能。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需要他说。害羞而勇敢,庄重而温柔。
“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