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孙友只觉得自己有几分口干舌燥,尤其是眼前钟青露那一副惊讶之后猛然间冷如冰霜甚至隐隐带了几分杀气的脸,都让他感觉有点毛骨悚然。所以他干笑一声之后,不动声色地慢慢向后退了过去,一直到了甘泽与永业站着的另一边石壁旁才停下脚步。
永业与甘泽同时向他看去,眼神都是十分复杂,过了一会,孙友听到甘泽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孙友师弟,想不到你居然是如此耿直之人,以前真没看出来,佩服、佩服。”
孙友目不斜视,面上也是没有表情,像是看着前方没有动作,但是却用只有在他身边两个人才能听到一点的微弱声音,低声咬牙道:“耿直个屁,妈的老子以后麻烦大了……”
永业奇道:“你都知道以后有麻烦了,那你还说这些话?”
孙友牙齿咬得更紧了,恨恨道:“不说麻烦更大!”
永业、甘泽:“……”
孙友退了过去,但是在这边火堆边上,僵冷的气氛却是有增无减,钟青露脸色开始变得苍白起来,似乎刚才孙友的话给了她不小的打击。从小到大,她都是以一种天之骄女的情形而生活着,但是就在刚才,钟青露突然发现,她好像真的是从未真正认真地去细想过身边人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一直以来,她好像真的只是觉得,自己对别人怎样,自己心里想着怎样,别人也许就应该是怎样的罢。
可是现在,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钟青露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她的心里忽然有些紧张,有几分害怕,就好像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她自己原本也没太在意的,突然间就有了要破碎的危险,而她却没想好真的去怎样面对。
也许,难道自己竟然是想象之外的另一种人么……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在她的身旁,这个时候,还站着另一个人。
沈石。
望着那张熟悉的脸,钟青露似乎突然像是找到了一种倚靠,她向前跨出了一步,凝视着沈石的眼睛,与此同时,在她身后的钟青竹也是往这里走了过来,目光也是落在了沈石的脸上。
片刻之后,在这山洞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钟青露有些低落而微微带着几分颤音的话,道:
“石头,他说的我不信,我不是那种人,我们钟家也不会是那样子的,对不对?你告诉我?”
沈石望着她一阵默然,而在这个时候,忽然一阵香风,却是钟青竹缓缓走到了钟青露的身旁,与她并肩而立着。
两个美丽的女子就这样站在一起,她们的容貌各有风姿,皆是人间角色,望去便如同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卷一般,令人着迷,然而这个时候,在她们的脸上,却都没有一丝的笑意,也不知道她们究竟争得到底是什么?
钟青竹最后只是淡淡地说了几个字,她凝视着沈石的眼睛,缓缓地道:
“拜仙岩上,渡海仙舟。”
这并不是两个陌生的语句,那边的甘泽包括孙友等人都听到了,但是看起来不解其意,反而是沈石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而钟青露也在这个时候,身子微微一震。
沈石的眼前,忽然好想浮起了少年时的那一幕画面,在那个巨大的拜仙岩上,还是小姑娘的钟青竹从自己眼前滑落下来,两个人差点一起摔死,而后好不容易爬到了巨岩顶上,那小小的少年人群里,却又是那样的泾渭分明,分出了清晰的层次。
最后,到了那渡海仙舟上时,那个时候还是一个胖胖小姑娘的钟青露,很爱生气的她,生气时候爱嘟嘴爱发火爱丢东西的她,那刮过钟青竹脸颊的一掌……
一幕一幕,忽然都那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然后,沈石便在看到钟青露那苍白的脸庞时候,听到了旁边钟青竹传来的声音:“石头,你觉得当年,我这位青露姐姐真的是将我看做姐妹么?”
沈石微微低头,沉默了一会,然后道:
“不是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 雪夜
钟青露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怔地看着沈石,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原来你……你也是这样看我的?”
沈石哑然无言,过了片刻后强笑了一下,道:“青露,咱们有一说一,你现在很好,但是当年……”
“不要说了!”钟青露忽然大声打断了她,不知为何,眼眶却有几分微红了,刚才与钟青竹争吵,与孙友问话,她虽然看得出来气到了极处,却从未有过伤心哭泣的迹象,但是此刻却仿佛心头忽然崩裂一般,明眸之中似有水汽浮起,然后紧咬着牙关定定地看了沈石一眼,猛地一跺脚,竟是一言不发地直接转身,跑向那个洞穴出口的通道,冲了出去。
一股寒彻骨髓的寒风,仿佛也随着她的身影从洞外猛地吹了进来,让这洞中的人打了一个寒颤。
山洞之中人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众人才猛地反应过来,沈石身子一震大叫了一声青露,也跟着追了出去,甘泽与孙友也是连忙跟了上去,没过片刻,这原本热闹而温暖的山洞里,居然便只剩下了两个人,而那股暖意也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几分寒冷之气,甚至就连那股点燃的篝火都看去变得有气无力了。
远远的似乎还能听到山洞外头那几个男子着急的呼叫声,似乎正努力在那么大的风雪中寻找钟青露,而在安静的洞穴里,钟青竹与永业二人隔着火堆站着,两人的目光扫了过来,对视了一眼。
钟青竹脸色平静,缓步走到了那堆火焰旁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旁边两根木柴添了进去。火舌漫延而来,在新的新柴上燃烧着,很快的,火焰便重新明亮起来,这个洞穴之中似乎又变得温暖舒适。
脚步声响起,钟青竹微微抬头,只见是永业也走到了火堆旁,在对面坐了下来。
钟青竹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眼前的火焰,燃烧而摇曳的火光倒映在她一堆明眸之中,无声却熊熊燃烧着。过了一会,她忽然淡淡地开口道:“大家都出去追她了,大师为何不去?”
永业安静地端坐那火堆对面,合十道:“小僧道行浅薄,不敢当这大师称号,钟师妹太过奖了。”说着顿了一下,随即又道,“不过小僧倒是确有几分疑惑想请教的,不知钟师妹能否与我解惑?”
钟青竹面容平静,道:“既然永业师兄看在大家同为四正名门弟子的份上,叫我一声师妹,那便不算是外人了,有话请问就是。”
永业沉吟了一下,肃容道:“你与钟青露师妹两人既是同宗姐妹,又是多年同门,佛门中素来以为和为贵,却不知为何你今日词锋这般严厉,小僧虽不知过往,犹觉有些……”
说到这里,永业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知该用什么言语,面上露出犹豫之色,钟青竹却是淡然笑了一下,道:“是觉得我有些过分吗?”
永业皱了皱眉,合十道:“钟师妹言重了,小僧只是觉得,以二位的关系,或许有些话说的婉转些,不伤和气也是可以的。”
“师兄这番话,我却是不明白了。”钟青竹淡淡地道,“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吗?论境界,我道行比她强;论家世背景,如今我也是真人座下亲传弟子;再论容貌身姿,我自信也不输于哪一位年轻姑娘了。既是如此,为何人人都觉得我要谦让她几分?”
永业犹豫了一下,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或许青露师妹她天性纯真,不太能接受这般锐利言辞罢……”
钟青竹眼帘微微低垂,清美的脸庞上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那堆燃烧的火焰,过了一会,仿佛是听到她又笑了一下,只是这一次的笑声里,轻细之中却带了几分幽幽之意:
“哦,原来只是话说得稍微重一些,她便受不了了么?”她伸出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火焰里的柴火,火光与她白皙的脸颊肌肤相互辉映,就像是她的脸颊也如玉晶般剔透。而她的话,也继续说了下去。
“那如果是这样,要是换做了不假辞色冷言冷语的当面怒斥,又或是目中无人的蔑视,甚至还有直接摔上脸的耳光,万一要是遇上了这样的事情,然后呢?是不是就不用活了啊,师兄?”
钟青竹抬起头来,隔着火焰,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一头的永业。
永业忽然沉默了下去,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火焰那一侧的钟青竹,然后双手合十,低声念诵了一句佛号,便再也没有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