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就是随口一问, 种痘局和太医院的人这些年来有一半的精力都在天花防疫上面,现在有了新方向,他们肯定欣喜若狂地搞研究, 皇上觉得这事情非常简单,皇上对熊儿子的“梦”非常有信心。
可是皇上品完一口茶,也没等到他二哥的回答。
皇上放下茶盏,看着他二哥脸上的犹豫问道:“可是有不顺?”示意梁九功带着人下去,接着问道:“有什么问题,二哥尽管说来。”
裕亲王面色略凝重, 起身奏道:“皇上, 自从臣兄负责牛痘、猪痘、羊痘……试验,已经有七天。今天早上臣兄收到一个小医官的汇报,他说, 他给他小儿子用牛痘试验,成功了。”
皇上一愣, 随即站起来, 面色也不再轻松。
“可是王疯子?”
“正是。王疯子的父母一家人都是天花去世,大儿子和大女儿也都是天花去世,他这几年沉迷天花防疫研究, 臣兄公布新试验方向的时候, 还特意叮嘱过他, 可是他……他说, 他的小儿子种牛痘之后, 七天,只有轻微的发烧, 反应非常小。”
裕亲王说着话, 声音里还透着不敢置信。
皇上也不敢相信。
“七天, 只有轻微的发烧,反应非常小”,这严重超过皇上的预期。皇上相信他汗阿玛告诉保康的法子一定可行,可皇上没想到会有这般好的效果。
乾清宫偏殿里一时间寂静无声,事情有点大,裕亲王也不吱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皇上深重的呼吸,压抑的语气:“这是天佑大清。”
皇上表情沉重,眼神晦暗不明,却还是先给予肯定。裕亲王心里一叹,虽然不忍心,虽热他也觉得自己冷酷无情,可还是要说。
“臣兄喜欢保康,臣兄知道皇上喜欢保康。可是,皇上,保康现在不宜有这样的风头。”
不说现在太子的位子已经定下来,就是太子的位子没定,这样的大功劳也最好是皇上的,或者是民间的哪一个无名之人也好,总之,保康作为一个皇阿哥,有这样的功绩,大大的不妥当。
皇上当然也明白,可这是他汗阿玛要给保康的,而且,皇上是真的不忍心将这件事情从保康身上剥夺下来。
裕亲王眼见皇上的面色,更为担心。
“皇上,保康还小,不着急……”大不了将来你给保康封一个铁帽子亲王?
…………
皇上看一眼裕亲王。
裕亲王:“……”
自从保康回宫,钮钴禄家、瓜尔佳家、满蒙王公们天天上奏要给保康封赏的事情,裕亲王当然也知道。皇上一直给压着没动静,他们也没大闹,只是因为钮钴禄家的法喀公爷亲自送“醒迟大师”回五台山,人不在京城。
裕亲王低头不语。皇上想要给保康侄子大功劳,还不想给保康封王……
皇上也感觉到自己的矛盾之处,抬手按按眉心。
一个字,难!
沉默中,就听皇上忽然慢悠悠地提出一个问题:“法喀的妻子去世,有一年了吧?”
裕亲王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可是,“皇上,法喀……”
就法喀的性子,就算他娶了赫舍里家的姑娘,他也不会改为支持太子。
皇上也知道法喀的性子,可他还是想要缓和一下赫舍里家和钮钴禄家的矛盾,尽可能地拉近太子和保康的关系。
“……噶布喇的二女儿,年龄正好。”
噶布喇,元后赫舍里皇后的父亲,他的二女儿,那就是太子的亲姨母,这关系,一下子拉得够近。可裕亲王还是要劝说一二。
“皇上,结亲,是结两姓之好……”
裕亲王那后半句“结亲不成反成仇”咽了回去,可皇上听懂了,皇上烦闷地坐到小几边,眉心紧皱,沉默不语。
…………
这件事情挺棘手,虽然当时的知情人只有皇太后、苏茉儿姑姑、裕亲王这么三个人,虽然皇上知道,这三个人都会是一样的态度——裕亲王都认为保康不宜有这么一个功劳,更何况是皇太后和苏茉儿姑姑?
可是皇上不想妥协。
当年他的汗阿玛那般艰难,拼着他自己的皇位,和满蒙王公们、宗室皇亲们争斗给大清争出来一条可以国祚绵长的方向,有关汉文化治国,他不能妥协。
当年是满蒙王公们强烈反对汉文化治国,汉官在朝,极力反对他汗阿玛的施政方略;如今他们是强烈反对他的嫡长子继承制度,他们选了保康,作为他们的“皇家代表”和太子争皇位。
太子已经册封,国本岂可动摇?皇上也不能妥协。
可是,保康,保康……
萨满和苍天赐予的儿子,完全出乎皇上和任何人意外之外降生的皇家小阿哥……皇上想得头疼,裕亲王告退他也没反应,一个人发呆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到院子里。
看一会儿蓝天,看一会儿白云,想起来这个时候保康应该在滑滑梯那里玩耍,抬脚就出了乾清宫。
滑滑梯的地方,建在皇子们学习弓马骑射的地方的不远处,高高的,看着就挺吓人,是皇上给他的儿子女儿们锻炼胆量的地方,现在是胤祉、保康、胤禛、胤祺……等等没满五周岁的小阿哥们玩乐的地方。
皇上还没走近,就听到胤祺呜啦啦的声音,四公主大喊大叫的声音。
等他走近点一看,没有保康?
“保康阿哥不在?”皇上小小的惊讶。
负责保护皇子公主们的侍卫头头,恰是颜珠,颜珠听到皇上问,立即回答:“保康阿哥收到他师祖的来信,回坤宁宫写回信。”
皇上:“……”
皇上瞬间感觉他汗阿玛在看着他,皇上不停告诉自己错觉,错觉,他没有要剥夺保康的功劳,他正在想办法。
皇上极力稳住自己,定定心神,刚要抬脚进去看看,听到胤禛的声音。
胤禛尖叫着滑下来,兴奋地高喊:“胤祺弟弟,我玩几次了?”
胤祺大喊:“三次。”
四公主词严义正:“不对,五次。”
胤祺呜啦啦:“三、四、三,就是三次。”
胤禛:“胤祺弟弟说得对。三次。”
四公主:“那一、二、一,我才玩一次,这一次轮到我了。”
“……”
“……”
后面的话皇上听不下去了,皇上也没再继续听,面对宫人侍卫们一脸“我不存在”的样子,端着一脸帝王的“高深莫测”,默默转身离开。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皇上内心咆哮,那个郁闷和憋屈,甭提了。
熊儿子保康一回宫就会折腾,还带领着他的兄弟姐妹们一起折腾,可他能怎么办?他难道能冲出去大声训斥这些小孩子?
可是,这些只顾贪玩的小皇子小公主们,他也不能说,你们只管玩,反正再怎么玩也就玩到五周岁——皇上一时间又想起熊儿子那句:“等他们长大到五岁,汗阿玛就改规矩了”,皇上只觉得,他太难了。
皇上一路特难受地踱着八字步慢慢晃悠,晃悠到慈宁宫。
他也没去见太皇太后,而是去见了皇太后。
皇太后作为嫡母而不是亲生母亲的“母后皇太后”,日常和皇帝也并没有多少话说,她对皇帝的到来小小的纳闷儿,可她听皇帝说完“牛痘”的事情,当场愣在那里。
“七天,只有轻微的发烧,反应非常小”,这大大超过皇太后的想象。
那是天花!
人人闻之色变,来自北方寒冷之地的满洲人蒙古人最为害怕,最没有抵抗力的天花。
“皇帝确定吗?”
“基本上可以确定。”
皇太后愣愣地看着皇帝,从皇帝的表情里看出来其事实可信性,目瞪口呆,无法言语。
皇上也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