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在铺了樱草色绣栀子花锦垫的暖炕上坐了,手肘拄在炕桌上,发呆等着。
但她也不过略坐了一会儿,宋知欢便梳妆完毕了。
听着那边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李氏抬头看了过去,就见宋知欢扶着柔成的手慢腾腾地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橘红遍地撒花的圆领对襟褂子,足下踩着宣软的逍遥履,打扮的很家常。
她六个来月的身子已经略显沉重,也愈发畏惧寒冷,于是即便燃着炭火的温暖屋子里,她仍然穿着大毛滚边的褂子,身下的裙子也是镶着毛边儿的,看起来温暖非常。
李氏见她褂子上全是用象牙白的丝线绣出的零碎花朵,腰身肥大、臂膀宽松,便笑道:“你这款式的衣裳,我记着我娘也有一件。”
宋知欢白了她一眼,扶着柔成的手慢慢在炕上落座,一面不忘回怼过去,“你早晚也得有一件。”
李氏则笑吟吟道:“承你吉言了。”
宋知欢完全体会到了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一面在心中感叹李氏的段数越来越高,一面随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柔成忙将凭几摆到她身后,又插了一个靠枕进去,然后慢慢给宋知欢盛粥。
宋知欢接过白瓷小碗,用小银匙慢慢搅着煮的粘稠的粥水,听李氏慢慢说着阿哥所里的大小八卦。
正说着话,屋外忽然一阵的脚步声。
云若脆生生的声音回禀道:“安格格来了。”
宋知欢一怔,与李氏对视两眼,均是疑惑不解。
这边正盘算着安氏的心思,那边安氏已经脚步轻盈,爽快干脆地走了进来。
她对李氏和宋知欢笑着微微一欠身,“李姐姐、宋姐姐。”
又对李氏道:“不知姐姐在这儿,倒是妹妹叨扰了。”
“这没什么叨扰的。”宋知欢随口应了一句,道:“快坐吧。云若看茶来,沏前日爷命人送来的桂眉。”
“唉。”云若轻轻应了一声,退下了。
安氏在临窗的椅子上落了座,见炕桌上还摆着些粥点,便笑道:“原来二位姐姐还没用过早膳吗?倒是我冒昧了。”
“没什么冒昧的。”宋知欢保持着自己咸鱼老好人的形象,问道:“你用过了吗?”
安氏爽朗地笑了笑,“用过来,妹妹习惯用膳早,这才算错了时候,打扰到二位姐姐早膳了。”
“你知道就好。”李氏慢慢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头也不抬、眉目矜傲,仿佛对安氏十分不满,她语中带着嘲讽,“上门拜访也要知道个时间,打扰到用膳倒是没什么,在人屋里和爷碰了头就不大好看了。”
她捡了一块口味清甜的豌豆黄小小咬了一口,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眸似笑非笑地扫过安氏,“妹妹你说,我说的对吧?”
“姐姐说的有理。”安氏仿佛有些怯懦,手中紧紧攥着雪白柔软的绢帕,轻轻咬着下唇,怯生生道:“妹妹那日实在不知爷就在姐姐房中,只是得了个好花样子,想与姐姐分享分享。”
李氏轻哼一声,“那大红灯笼就在廊下挂着,你也见不到?这眼睛这么大,怕不是白长的。”
又看了安氏一眼,状似不屑,“平日里总彰显着自己多爽朗大气,怎得到这个当头就成了这怯怯懦懦的样子呢?我又不是个男人,不会怜惜你。”
宋知欢在一旁听着,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心中好笑,却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道:“华姝你尝尝这酱菜,福晋说,这是打扬州弄来的,和京里的滋味不一样呢!”
又对安氏道:“妹妹也尝尝我这茶,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好在入口有一股子桂花的甜香气,倒也胜在有趣儿。”
“爷赏的东西,自然是极好。”安氏笑了笑,见李氏回头去喝粥,眼睛一转,落在屋里的摆设上,心里慢慢有了打算。
于是宋知欢和李氏正喝着粥,就听到安氏忽然用带着羡慕和惊讶的声音道:“宋姐姐屋子里这帐子是爷赏的吧?这颜色又鲜亮,质地又轻软,绣的金玉满堂花样子也是活灵活现的,瞧着两尾金鱼多灵活啊!可见爷是看重姐姐和姐姐腹中的孩子。”
宋知欢暗暗翻了个白眼儿,暗道安氏经历的宅斗培训不过关,明面上仍然温婉含羞地笑着,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形象。看着对面的李氏光明正大的白眼儿,忽然感到有一丢丢的羡慕。
安氏正幻想着宋知欢和李氏闹得不开心的美好场景,忽然听李氏道:“光在这儿羡慕有什么用,有本事快怀个孩子才是正经,到时候什么好的没有?眼皮子浅的,倒在人家屋里羡慕这个。”
安氏讪讪,有心为自己辩解两句,却见宋知欢已经放下手中的粥碗端起了一旁的白瓷茶盖碗慢慢合了合,就垂着眉头,也不饮用、也不做声。
安氏知道这是要送客了,有心再留一会儿,李氏已道:“做人还是得要些脸面的,妹妹何必再次多停留,不如回去好好读读女四书,这可是爷的吩咐。”
宋知欢在一边听着,暗暗忍着笑意。
——须知满族这些爷们贵女们是不喜欢女四书那一套的,能让胤禛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安氏是惹足了厌烦了。
安氏被说到这个程度,也坐不住了,面色不大好地起身,转身走了。
李氏幽幽道:“有些人啊,啧,咱们这些人是要脸面,有些可不要。”
宋知欢怀揣着看好戏地心情一转头,果然见安氏身形一顿,从侧面甚至能看到她狠狠地咬了咬牙。
门帘子中的横木打在门槛上发出一声闷响,宋知欢摇头轻笑两声,对李氏道:“你这一张嘴可是真是无人可以匹及了。”
李氏正慢条斯理地放下粥碗,端起茶碗慢慢饮了口茶水,闻言轻嗤一声,“对她这样的人,再有礼数都是够用的,就得干脆利落地怼她!”
“你真是扬州人吗?”宋知欢疑惑,“你这东北话和火爆脾气实在是溜得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氏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没法子啊,家母北人出身,满扬州城的贵妇闺秀都不敢触她的眉头。”
宋知欢于是了然,神秘一笑,开始感叹人类美丽的语言学习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