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1 / 2)

李氏曾在自己被选为皇子格格的时候感叹自己的好命, 一下成了皇家人,家中的姊妹、闺中的朋友们再没有比自己尊贵的。

但此时躺在床上,身边是忙忙碌碌的侍女, 腹中剧痛且有坠感, 身下濡湿隐有水流, 屋外是女儿令人心痛的喊声,她又不得不想:我这一辈子可算是倒霉透了。

——连落两胎后好容易得了个女儿,却是身体孱弱, 好容易女儿养住了,又怀了一胎,如今却也是早产。俗话说七活八不活, 这孩子正是八个月出生,也不知是好是坏。

因李氏预产期未到的缘故,并未早早预备产婆, 四福晋心中焦急,好在还算稳得住,命人在阿哥所中别处请了原本预备给产期快到的主儿接生的产婆。

宫中的接生姥姥都是手法娴熟有经验的, 搭手一摸李氏的肚子就知道胎位不正, 当下便有人出来回话, 也算问个选择结果。

这会子正房里正为了李氏早产的事儿乱着,李氏身边的两个侍女都在堂下跪着回话, 四阿哥面色阴沉坐在正座上, 听了众人的回话, 也不得不在心中疑惑:莫非便是这孩子的命数?

他这两年愈发信奉佛教, 对命数这事情愈来愈信了。

四福晋面色虽不大好看, 却也记挂着李氏, 直吩咐芍药:“这边儿话都回完了, 你快回去侍候。如今你主儿身边的侍女都是从院里调过去的,怕不顺她的心意。”

四阿哥这边听了产婆回的话,自己心中也总算有了决断,闭了闭眼,抿唇几次,终究道:“按祖宗规矩办。”

产婆心中了然,干脆利落地行了个礼,退下了。

四福晋一手掩着胸口,命人:“快快将二格格抱来!什么时候了还让格格在产房里待着!”

她痛斥侍女,却也是为了宣泄出并掩饰自己的慌乱。

虽然这世道多是一样的“祖宗规矩”,到底她没亲身经历过,此时亲耳听了,想起从前四阿哥与李氏的种种浓情蜜意,虽知道此乃无奈之举,还是忍不住在心中痛骂四阿哥:没有心的男人!

宋知欢心慌的厉害,也不知这天儿是怎么了,电闪雷鸣的,大雨倾斜而下,她眉头紧蹙往屋外看着,眉眼间蕴着止不住的焦急。

翼遥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便是当日四福晋生产叫的多惨烈,好歹人心是稳当的,此时这样慌乱又气氛低沉的场景她从未见过,不免心中怯怯。

四阿哥看了一眼女儿,终究心软了,招招手将她抱入了怀里,低声道:“遥儿,别怕,阿玛在呢。”

不多时,也有人将和玉从内间抱了出来。

小姑娘身体孱弱,此时也慌乱的厉害,脸色煞白地止不住咳嗽气喘,四福晋忙让太医给和玉看过,安慰两句,让挪到她床上躺着,并命面容和善、气质柔和的黄莺过去陪着。

偏生不巧的,弘晖又哭闹不停了起来,四福晋一时不好动地方,宋知欢站起来对她安抚一笑,道:“我去看看。”

四福晋得了救命稻草一样连连点头,抓着宋知欢的手道:“小儿年幼多惧雷雨,知欢,你陪陪他。”

并对四阿哥道:“让遥儿也跟着过去吧,晖儿的屋子离得远些,且在她阿娘身边,遥儿也心安。”

“去吧,听阿娘的话,别怕。”四阿哥抚了抚女儿的脊背,轻声安抚两句,便让翼遥随着宋知欢去弘晖屋子。

最后的结果就是遥儿紧紧握着一块四阿哥随身的玉佩跟着宋知欢去了弘晖的屋子,弘晖哭闹的原因确实如四福晋所说的是因为雷雨天气,只要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抱一抱哄一哄,很快就可以好了。

宋知欢怀抱着弘晖轻声哄着,侧耳细听着李氏厢房那边的声音,却觉叫喊声减弱,知道是有经验的稳婆给李氏递了巾帕咬着,毕竟若是有什么不测,这会整个院子都应该叫开锅了才是。

“阿娘。”弘晖已经安静下来,重新躺到了摇篮里安睡,翼遥默默蹭到宋知欢身边,倚着母亲悄声道:“您当年也是这样诞下遥儿吗?”

“不是啊。”宋知欢笑了笑,轻抚着女儿乌黑细软的发,对翼遥道:“遥儿当年可比这位弟弟或是妹妹乖巧多了,虽然也疼得厉害,却并不惨烈。”

“是吗?”见识过两次女子生产时的惨烈,翼遥下意识地对阿娘有些愧疚,此时被阿娘拥在怀里,也觉着心里闷闷的。

宋知欢知道她的症结,笑盈盈揽着她,神情恍惚,似有怀念,“虽然生出遥儿是很疼,但阿娘从未后悔。若非有了遥儿,这两年,阿娘可当真是少了许多乐趣。况且人生在世,少有不繁衍子嗣的,便是有,也是能抗住万钧压力并性格强硬坚韧之人,他们是拿定了主意,阿娘却自认做事还算随心所欲,遥儿你来了,阿娘也不会亲手扼杀一条生命。

阿娘把你生下,你叫我一声‘阿娘’,从此咱们之间便有了羁绊,你是阿娘血脉的延续,阿娘照顾你前半生,你照顾阿娘后半生,我们都付出了爱与陪伴,在纷纷红尘中报团取暖,这很公平,不是吗?”

小小的翼遥对这一番话不算理解的透彻,却也有自己的想法,于是轻轻点了点头,又拥住了宋知欢,小小声说:“阿娘你放心,遥儿会孝顺你的,还有阿玛和额娘!额娘还有弘晖弟弟,阿玛还有很多弟弟妹妹,阿娘却只有遥儿了!遥儿一定会对您最好最好!”

“遥儿真乖。”宋知欢笑了笑,“不过这话不能乱说,让额娘知道了要伤心的。阿玛和额娘多疼爱遥儿啊?遥儿要做个孝敬懂礼的孩子,知道吗?”

“嗯!”遥儿重重点了点头,依偎入宋知欢的怀中,忽然觉得这天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柔成在一旁看着,满怀欣慰。

她对宋知欢总是满怀的担心,从衣食住行寻常琐事到婚嫁儿女人生大事,但此时,站在这不大的屋子里,看着不远处互相紧紧依偎着的母女俩,她莫名有些欣慰,也有些自豪。

原来从一开始,她的主子就是能支撑天地的人,只是用懒惰掩盖了本质,又不知因何磨灭了野心,于是变得随遇而安,万事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