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1 / 2)

白日里想的事情多了, 宋知欢晚上难得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竟觉着腹中饥饿。

听着里头窸窸窣窣的动静, 柔成无奈一叹, 将轻软鲜亮的双面绣草虫花卉软烟罗床帐子挂起来, 柔声问宋知欢道:“主子怎么还不睡?”

宋知欢坐起来摇了摇头,抬起手来抓了抓头发,闷声道:“睡不着。”

柔成抿了抿唇, 起身挪到床沿儿上,为宋知欢揉了揉头上的穴位,声音放的极为轻柔, 入耳如潺潺溪流,很是动听,“这头发别抓, 明儿一早又毛躁了。”

说完,她沉默地为宋知欢揉着穴位,好半晌方才轻声道:“无论您决定抱养或是不抱养, 奴婢自然都支持您的决定。只是深宅大院中的女子, 膝下总要有个男孩儿才算真正的依靠。福晋是这样想的, 奴婢亦是,甚至连咱们大格格都是。福晋今日说的话不无道理, 但决定权仍然在您。若您不乐意, 没人会逼您。”

“况, 无论福晋、格格或是奴婢, 再有便是夫人, 都只希望您一切都好。”她微微顿了顿, 又轻声道:“无论您做出怎样的决定, 奴婢总是支持您的。”

宋知欢沉默着低着头,手上紧紧攥着那一床柔软的绵纱被,仿佛在与什么无声地对峙着。

柔成见状紧紧抿着唇,压住了那一声轻叹,慢慢起身为她倒了一盏热水。

“我决定了。”

许久以后,宋知欢抬起头来,看向柔成,笑容明媚依旧,字字铿锵,“养!你们都劝到这样的地步,我再不答应,岂不是不知好歹?敏仪都不怕我这个侧福晋膝下养一个阿哥,我又在这儿纠结顾虑什么呢?不过是个孩子,出胎包就带在身边,若还养不熟,那我可真是无缘见妈妈了。”

柔成闻此,笑容轻松了起来,又奉热水与宋知欢,一面为她慢慢顺着那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一面轻声道:“无论是福晋待您,还是您待福晋,情分本就与寻常后院女子不同。交心与面和心不和区别大着呢,虽说感情都是需要细心呵护的,但您并不必如此谨慎。

……在奴婢心中,您永远是当年穿着火红骑装在马上对着奴婢笑的小姑娘。”

“也罢。”宋知欢饮尽一盏热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将入手细腻的白瓷盏子往柔成手心里一放,双手掐腰,昂首傲然道:“我信敏仪,也信我自己。”

——当真如花孔雀一般。

“如此方好。”柔成温和一笑,看向宋知欢的目光中仿佛永远带着浓浓的笑意与包容。

她是宋知欢在这深宅王府中,最不起眼,也是最大、最安心的港湾。

宋知欢心猛地落到了肚子底儿,这时才回过头,委屈巴巴地对着柔成说:“我饿了。”

柔成忙取怀表看了看时辰,庆幸道:“这个时候,辛娘还在小厨房收拾预备着,奴婢去让她为您预备点儿吃的。”

“不了,咱们自己过去。”宋知欢披衣下地,一时柔成也拦不住了。

好半晌,她站在那儿看着兴致勃勃穿衣的宋知欢,看着她明媚依旧的笑颜,忽地觉得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她的、宋知欢的、辛娘、云鹤的。

她高高扬起一抹再灿烂不过的笑容出来,然后快步上前帮助宋知欢穿衣。

宋母是坚决秉承养生制度的,不用宵夜、不食十分饱腹、饭后不立刻饮茶、不用大油大盐大荤腥,宋知欢被她掰了这些年,大部分习惯也改过来了。

但少年时长身体,她学习的课程又紧,晚膳不许用足饱,晚间总会觉得腹中饥饿难忍,便会披上衣裳提着灯笼带着柔成去小厨房觅食,辛娘也总会留下一小块面,或是一绺米粉,在她过去的时候煮上一小碗。

可惜这习惯在入宫后就被强制改掉了,这些年也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

今日算是突发奇想,辛娘看着提着琉璃灯过来的主仆两个,略略恍惚一下,旋即露出一抹笑容来,灯火炷影下宋知欢依稀见到她眼角模糊的泪光,却也很快被她借着动作擦掉。

辛娘笑盈盈道:“前儿个府里送了些个米粉过来,奴婢给您下一碗,再有腊肉、笋干、豆子、菇子、青菜,给您炒个码子,怎么样?”

宋知欢纠结了一会儿,最后一拍桌子,干脆道:“把粉儿一起炒了吧,多做出来点儿,咱们三个一起吃。”

辛娘含笑答应了一声,利落地回身去预备。

小厨房里另外两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看的目瞪口呆,宋知欢对她们一笑,语气轻松,状似打趣地道:“辛娘打小就是这个性子,说好听了叫‘细致’,不好听了叫‘龟毛’,处处都要预备的妥帖,难为你们跟着她熬夜了。”

“没什么,没什么,都是应当做的。”

那三人听宋知欢如此说哪有不明白宋知欢意思的?连忙表示自己对此没有怨言。

宋知欢又是一笑,道:“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或者让辛娘多做一口,你们也用点宵夜?”

“不了不了。”三人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对着宋知欢齐齐行礼,“奴婢告退。”

宋知欢一摆手,“去吧。”

晚上在辛娘这儿开了小灶,回了房里一夜安寝。

很快就是新人入府的日子,宋知欢一早起来梳妆,坐在妆台前任由柔成半夏几个围着她摆弄。

秋日美人阁新打的十二支金钗,金丝掐的细细地缠出花样来,光泽莹润的珍珠、颜色剔透的宝石镶嵌在上面,并不显俗气,反而恰到好处地点缀出三分雅致来。

柔成择了一支菊花并蒂花色的为宋知欢簪在发髻的一变,另一边簪了一支绒花,含苞待放与怒放开来的两只菊花紧紧并着,由橘红到纯白的颜色搭配的极好,风姿不俗。

象牙白的衫子上用颜色鲜艳的丝线绣出菊花来,两边袖口处的一圈花朵是攒着小小的米珠绣出来的,每每手臂微动,花朵也仿佛在轻轻动着,并露出内里的精巧暗纹来。

宋知欢戴上了一只碧绿通透的翡翠手镯,忽有所感,对身边的柔成笑着说:“说起打扮,我倒想起华姝前些年那首饰架子的浮夸风格了。”

柔成轻轻一笑,为宋知欢刷着鬓角,柔声道:“李主儿这两年性子也变了不少,细看着,也算没了那些个棱角。前儿不还与福晋、您、刘主儿一起抹骨牌吗?”

宋知欢轻叹一声,看着镜中的自己,难得有了几分忧愁神色,轻轻感叹着,“我只是觉着时光不复,再也见不到当年锋芒毕露明媚娇艳的华姝的。怀弘时的时候,她怕弘时与前头几个一样先天不足,胎里补得太过。弘时身子倒是好,她缺损了不少元气。女人损了元气,容颜便是第一个有了变化的。”

柔成轻声道:“这都是命。李主儿连着落胎,又是弘昐阿哥夭折,弘昀阿哥并和玉格格身子都不算极好,三灾两难的,若是这位小阿哥再不好,怕李主儿自己也扛不住。何况奴婢细看着,李主儿如今未必在意那些宠爱了。”

说着,她摇摇头,叹了一声,万分感慨地道:“孩子身子弱,难免娇惯些。但弘昀阿哥实在让李主儿娇惯的太过,前儿奴婢去取东西,见到小阿哥和乳母、丫头在花园里玩,不过是那球被踢得远了些,阿哥就生了好大的气,还往那丫头身上踢,让人看着……唉!”

宋知欢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无奈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我和她提过一嘴,她不在意,我又能如何呢?”

“人和之道。”她叹了一声,想起别家的熊孩子,就开始折磨自家崽子,嘴里轻飘飘地说,可苦了翼遥那白嫩嫩的小爪子,“再让翼遥抄录两卷《论语》吧。各家自扫门前雪,教导孩子的事儿,旁人插不得手。我提醒过她,也便尽了心意了。”

“奴婢记住了。主子,走吧,要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