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之间的私密之事自然不足外人道耳, 敏仪倒是遣人“打探”了一下,据说她亲爱的丈夫、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也有同样的举动。
想来年氏母女之间的谈话是很令雍亲王满意了,他亲自给年夫人做脸, 开口请年夫人时常走动,又是大手笔的布料首饰珍奇摆件送入暗香疏影阁的大门。
年氏盛宠,众人皆知。
从此以后, 年夫人便成了雍亲王府的常客, 每每带着一大车的补品过来, 陪上女儿一整日, 再带着年氏预备的礼物和王爷王妃的赏回去, 来往之频繁令人实在眼红。
于是当宋母再来时, 宋知欢便满是委屈地控诉她:“年氏之母每三五日便来一回, 殷切关怀,可见女儿如今在妈心里也不过是……嗷!”
宋知欢一嗓子嚎出来,忙忙去拉宋母拧着她耳朵的手,赔着笑道:“妈、妈, 仔细您手疼。”
柔成将一只白瓷喜鹊登梅纹的茶盖碗在颜色鲜艳的洋漆小炕桌上放下, 笑吟吟对宋母道:“夫人且饶了我们主子一回吧。”
宋母这才轻哼一声将手收回来,一面对宋知欢道:“你妈我六十多的人了,能来看你就不错了!哪家的不是女儿回家探亲的, 偏你是个懒骨头。”
宋知欢心道不好, 忙凑上甜言蜜语一股脑地砸向宋母, 把宋母再哄得眉开眼笑。
“把前儿世子送来的新口味蜜饯取来。”宋知欢吩咐了一声,又挽着宋母的手臂软声道:“妈您方才不是说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吗?晖儿前日给我送来的蜜饯, 很是酸甜开胃, 您尝尝?”
宋母笑着答应了一声, 又抬手抚了抚宋知欢的乌发, 满是欣慰地道:“你能与世子处的这样好,也是好事。”
宋知欢不过笑笑,没说什么,宋母却继续笑道:“须知女人这一生,有再大的能耐,世事所迫,也只能依仗着男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妈是最厌恶这一套说法的,却不得不承认,为女子者——”她神情染上些许悲意,眼圈微红,“这一生身不由己之事太多,你的性子,说是随和,其实最是桀骜难驯,妈当年、妈当年多怕你这性子让你受了委屈。”
宋知欢见她伤心,心中惊慌,不得不再次彩衣娱亲,只见她双手叉腰,似笑非笑:“妈您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去吧,我也没什么好担心你的了,左右你的性子,无论在哪儿,也不怕你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生出事端来。只一件,你入了四阿哥的院,万万不可如在闺中时这般怠懒,妈虽不求你光耀门楣,但你须得知道,这世间女子依附男人而生乃是世情,你又并非明媒正娶,若是惹了四阿哥的厌恶,只怕遭人作践、性命难保。故而,虽不必刻意争宠,却也万万不可随波逐流。’您当年的话,女儿可都记得明明白白的,当初可是您说我懒!如今又要改口,哪有那样好的事?”
“瞧你这样子。”宋母恨恨抬手,要在她额上重重敲一下,到底对着这块心头肉也舍不得下重手,只能轻飘飘一点,那边半夏已捧了一个颇为精巧的嵌八宝银丝小攒盒来,内里盛着四色蜜饯果子,样样精致。
宋知欢笑着让道:“您快尝尝,这樱桃果子味儿好,梨条也不差,腌青梅最是可口,这雪顶玉桃吃着也比咱们平日吃的桃脯杏干口味新鲜。”
宋母顺着她的心意一样尝了些,果然对雪顶玉桃最是喜欢,宋知欢便吩咐:“把这一样蜜饯都给老夫人包上,还有那些新鲜的林檎果子也给装上。”
辛夷笑盈盈答应了一声,退下了。
宋母含笑看着宋知欢吩咐,满是欣慰,口中却道:“这些年了,好歹有些为人主子的样子,不再作年少轻狂懒散之态。”
宋知欢只当宋母是在夸她,笑吟吟地倚着宋母说话。
时光总是在人不经意间便悄悄走了,转眼,当年小小的弘时,也到了该要娶妻生子的年纪。
这年大选,宫里也给弘字辈的小子们留了福晋的人选,敏仪带着华姝相看了几家闺秀,都不大满意。
这日小聚,宋知欢问华姝:“你说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华姝当时手里握着一张牌还未放下,听了这话便道:“我倒也不知道,若说儿媳妇,自然是温婉柔顺的最好,可你看弘时那个性子,若再找个温婉柔顺的,日后这夫妻两个过什么日子?组团儿当面人儿去了。可若找个爽利干脆的,又怕她太厉害,给了弘时委屈受,我这里也僵持着呢。”
说着,她又忽然握起了在她身后看牌的韵姐儿的手,道:“若说满意,我当然是觉着亲上加亲好,韵姐儿的脾气、品性,我也都深知道。可一则她的年纪和弘时相差太多,二则我问过弘时的意思,他也不乐意,说什么:我与韵姐儿血缘太近,怕影响子嗣。这岂不是正正经经的无稽之谈?这孝懿皇后还是咱们陛下的表姐呢!自古来姨姑表姊妹可不都是正妻首选?”
宋知欢闻言随口道:“弘时说得也有道理,血缘太亲近对孩子是不好。”
华姝听了这才住口,敏仪随意抬头瞄了韵姐儿一眼,见她面带薄红樱唇轻抿便心道不好,心中思绪万转千回,总算状似随意地开口道:“这时小子的嫡福晋,自然得是世家大族出身的,总出不了满洲八大姓这些人家,对咱们爷也算个助益。”
华姝听了也叹了一声,“这话也有理,等闲人家也进不了咱们王府的门。”
复又道:“世子福晋那样家世的我是万万不敢想的,一则人家看不上我们,二则我也怕给了弘时气受。差不多的也就是了。”
敏仪笑笑,打趣道:“只怕咱们爷还不乐意差不多呢!他可是与我说了,要为弘时觅得佳妇,得是父祖辈有功于国,当年从龙入关过的,方才配的咱们时小子,倒是嫡庶长幼不大紧要。”
要求真多,当挑大白菜呢吗?
宋知欢暗搓搓在心里吐槽一嘴,随意抓了一张牌,撂开一看却笑了,直道:“打牌就得心无旁骛,你看你们几个,一个个乱想什么,自然不得眷顾。看看我这牌,清一色!给钱吧~”
“瞧你这口气,赢一把就什么似的了。”敏仪嗔了她一声,“有本事把我们几个赢空了!明日我们就去住云馆把你吃空了!”
“打牌还带威胁人的。”宋知欢轻哼一声,又扯了柔成来,让她帮自己算牌。
最后弘时的婚事总的来说还算比较让人满意的,镶红旗董鄂氏出身,礼部尚书席尔达之女,听说容貌极好,诗书也通,性情据说还不错,只是并非嫡出。
华姝见了一次,虽不大满意,到底也忤逆不得雍亲王的意思。
宋知欢倒是颇为诧异,她的印象里,弘时历史上婚配的对象绝非庶女,也没人敢拿庶女来糊弄雍亲王。
但是仔细一想,倒也明白了:历史上的弘时乃是雍亲王膝下唯一成人的阿哥,已算是“板上钉钉”的雍亲王府继承人,如今却不尽然,弘晖尚在,世子之位万分稳固,弘时又“叛道离经”,人家自然不舍得把嫡女嫁过来。
况弘时如今的条件,配礼部尚书之庶出女,也算是差不多了,若是再高求,即便雍亲王有心,也并非易事。
更怕的是污了雍亲王淡泊名利的名声,于是弘时的婚事也只能如此了。
倒是弘晖,今年可谓是大丰收——纳了户部侍郎瓜尔佳大人的嫡女为侧福晋。
瓜尔佳氏出身满洲镶白旗,其父瓜尔佳大人这些年随着雍亲王办事,堪称雍亲王的左膀右臂,也是四王爷一党的柱石,功不可没,他的女儿自然是要厚待的。
若非侍郎之女配不上世子妃之位,以雍亲王和瓜尔佳大人这些年的交情,只怕徽音如今的位子便是瓜尔佳氏女来坐了。
另有一个格格田氏,父亲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她伯父叔父在朝亦是国子监、鸿胪寺一类的文人衙门,书香门第,诗礼传家,清贵已极。最难得的,听说田氏诗书也极通,样貌又好,可谓美妾一名。
徽音如今挺着个三四个月刚稳妥的肚子,如今忽然添人,也是一桩糟心事。
泰安苑添人算是板上钉钉,这日敏仪特意拉着宋知欢与徽音谈心,怕她不能安心养胎。
徽音倒是看得开,只笑道:“额娘和阿娘不必为媳妇担忧,爷如今膝下空虚,只有一男一女,也该多几位妹妹为世子爷开枝散叶。况媳妇如今身子愈重,也怕侍候不好世子爷,添两位妹妹也是喜事。只是……月芝妹妹服侍了爷多年,又是从额娘这里出来,媳妇也怕委屈了她,不如给她格格的名位,从此也算名正言顺了。”
敏仪听了笑道:“这都是小节,无妨,你院里的人,自然听你的指派。”
三人又说了会话,敏仪特意握了徽音的手,轻声道:“徽音,无论何时何日,何等的境地,额娘只认你这一个正经儿媳妇,你不必怕,也什么都不必操劳,你只需安心养胎便是。晖儿膝下如何空虚了?你阿玛如晖儿这么大年纪的时候,还一个没有呢!谁敢说我善妒?”
徽音眼圈一红,道:“媳妇多谢额娘的用心,是媳妇害您为媳妇操心了。当年媳妇出嫁时,额娘亦叮嘱了许多,这几年,世子爷愿意只守着媳妇,媳妇已经万分感怀了。也是媳妇善妒,一直未曾给月芝妹妹一个名分,也是委屈了她。”
“跟了主子,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敏仪拍了拍徽音的肩,待她离去了,方才对着宋知欢感叹道:“要我说,这事儿也是咱们爷做的不地道。”
宋知欢叹了一声,“你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世情如此罢了,只是咱们和徽音亲近,自然觉着她可怜。世事弄人啊。”
敏仪也叹道:“是啊,我当年又如何不是这样过来的?咱们爷如今赶着给晖儿添人,一是万岁爷年岁大了,喜欢多子多福,弘晖的龙凤胎得了彩头,孩子自然是多多益善;二是他老人家如今不好添新了,弘时又是个庶出,笼络朝臣,还是晖儿的身份好用;三来,日后若咱们王爷当真如愿,这也算他的一片慈父之心,为了晖儿操劳。咱们总抱怨他薄情,但对晖儿,他却当真用尽了心力。只是可怜了徽音,但这世间女子谁又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宋知欢听她这话,总觉着透着一股子悲凉,便握了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
“我的心怎么可能好受呢?”敏仪鼻头一酸,眼圈泛红,“我怕,怕晖儿日后也走上他阿玛这样的路,也怕徽音日后活成我这个样子。”
“不会的。”宋知欢笑道:“他们两个小的感情好着呢。”
敏仪摇了摇头,长长一叹:“夫妻感情再好,也抵不过帝王皇权,无上至尊。”
“晖儿总不是薄情寡恩之人。”宋知欢摇了摇头,又笑眯眯看着敏仪道:“那小子像你,心善,也长情。”
敏仪总算笑了一下,却也是泛着泪笑的,“那就当你的吉言了,咱们相处这些年了,鲜少听你夸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