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到来,关中大地宛若长夜。
阿泰跪在房屋前,哭得撕心裂肺,陆许与阿史那琼坐在李景珑身边,李景珑赤着半身,一身肌肉尽是血污,静静地靠在墙畔。
“下雨了吗?”李景珑闭着双眼。
“下雨了。”陆许说。
李景珑道:“我可能……撑不住了。”
陆许说:“有什么话你要朝鸿俊说,务必亲自说,我不会替你转达。”
“我也不会。”阿史那琼冷冷道。
李景珑说:“这一路上,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战友。”
阿泰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已哭得快昏过去,那声音悲痛得只剩压抑的咆哮,断断续续。
“可我……也……看开了,太白兄说得对……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这浩浩神州,茫茫苍生,人一生下来,就是为了受苦……”
陆许与阿史那琼抬头,望向天际。
“只恨我不能替这苍生受苦……替他们勘破这生死,看淡活着时的执念、临死前的不甘……”
陆许无意中看了李景珑一眼,突然发现李景珑赤|裸的胸膛处,孔雀刺青微微地发着光。
“琼,你看。”陆许马上道。
阿史那琼转头一看,突见李景珑的心灯仿佛再次出现了,光芒十分微弱,在阿泰的哭声中,若隐若现。他污脏的脸庞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光,仿佛于临死之际,焕发出燃灯的神性。
“用力——用力——”
“头出来了!嫂子!深呼吸!”
“嫂子!”鸿俊抓着特兰朵的手,喊道,“用力!想想阿泰!大伙儿还等着你呢!”
“啊——”特兰朵哭着大喊道,“啊——”
昏暗的天光来临,阳光躲在乌云之后,阿泰抱着特兰朵的长鞭,眼中带着泪水,怔怔望向那晦暗的天空。
伴随着特兰朵痛苦不堪的一声大喊,婴儿响亮的啼哭响起,如同为世间唤回了光明。
“生……生出来了……”
莫日根险些虚脱,鸿俊说:“剪刀呢剪刀呢?!赵子龙!”
鲤鱼妖手忙脚乱,说:“在这儿!”
“烧一下。”莫日根筋疲力尽,说,“药材呢?”
“这儿这儿。”
鸿俊已用村中药房的余药配好了止血散,剪完脐带,樵夫端着热水进来为婴儿擦洗,特兰朵呻|吟道:“我看下这讨债鬼……”
鲤鱼妖接过孩子,抱着给特兰朵看,说:“是个雄的。”
众人:“……”
特兰朵:“我喜欢……”
鸿俊心想小孩子好丑啊,刚生下来都这么丑吗?皱巴巴跟个猴子似的。但他还是昧着良心说:“真像阿泰呀,好可爱。”
“睁着眼睛说瞎话。”特兰朵说,“我怎么就没看出来,怎么这么丑啊!天啊!我怎么生下这么个猴子?”
莫日根:“……”
鸿俊马上说:“长大以后就好看了。”
众人忙说对对对,又问名字起了吗,特兰朵一脸茫然,显然名字也没起,就这么匆匆忙忙地生了个儿子,还被嫌弃长得丑。
婴儿不住哭,鸿俊抱着他,却说不出地开心,众人都是浑身汗,瘫在房中各个角落里,特兰朵生完后没力气了就这么躺着,最后还是把孩子放在榻上,让鲤鱼妖陪着他。
“你小时候应当也是这样。”鲤鱼妖朝鸿俊说。
鸿俊与莫日根并肩靠在角落,鸿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多半比他还丑呢。”
鲤鱼妖伸出手,让那小婴儿握着,婴儿哭了一会儿,便停了。莫日根朝特兰朵说:“有奶水吗?”
“有吧……”特兰朵说,“别管了,大伯小叔们先歇会儿。”
鸿俊实在累得不行,一头朝地上一栽,便睡着了。
那个梦再次出现了,将他带往黑暗之中,梦里,他一身散发出绿色明亮的光辉,鬓角万羽齐飞,一身长袍战甲,拖着闪耀的孔雀翎,双手结不动如山法印,左手立于右手心上,左手掌心祭起四把旋转的斩仙飞刀。右手则释出五色神光,照向那幽暗之中。
李景珑则身披金色神铠,成为不动明王,手持智慧金剑,一动不动注视着他的双眼。
“鸿俊!”
一声大喊蓦然将他惊醒,鸿俊睡得正酣,刹那醒来时犹若断了呼吸般,脑海深处隐隐作痛。他尚且来不及看周遭,莫日根便一手揪住了他的后领,把他拖着站了起来。
“有敌人啊!鸿俊快醒醒!!”鲤鱼妖惊慌大喊,鸿俊一个激灵,看也没看清楚,马上转身推开五色神光,只听一声巨响,房屋倒塌,恰恰好自己抵挡住了垮下的砖墙。特兰朵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喊道:“快跑!”
紧接着就这么毫无提防,整座村庄接连崩倒,哭声、惨叫声顿时四起。苍狼载着特兰朵出来,吼道:“交给你了!”其时,黑云滚滚,竟是有成千上万的怪物,犹如大地上被翻起的泥泞,咆哮着朝他们冲来!
“这是什么?”鸿俊喃喃道。
黑云翻飞,是时只见那魔气笼罩之下,又有黑气覆身、泥泞成躯的千军万马,沿途毫不留情地碾过大地,所过之处,犹如无数骑兵一同冲锋,人间顿被夷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