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思贵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武者永远比文弱的书生更为可怕,他大口的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顾不得满脸的尘土与鼻涕,在“豺子”冰冷的断喝声中,挣扎起来夹着尾巴头前带路。
娇柔的小书童见到他竟然因为陈小九的一句话而放了这个不知进退的宵小之徒,心中十分不解,一双明眸在两人身上游移不定,面带玩味的笑意,不知她灵巧的心思中在勾勒着什么传奇的故事!
锦绣亭后花园占地甚广,不愧为花园之名,各种鲜花争相斗艳,惹人怜爱,一众才女们纷纷面露喜色,小书童也深深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陈小九与那个冰冷的“豺子”落在最后,他望着比他高出半头的伟岸身影,声音轻不可闻道:“多谢兄台,是你网开一面,没有让这些鲜花沾染鲜血的俗气!”
虽然声音极低,可是走在他前面的“豺子”耳朵轻轻抖动,还是捕捉到了那若有若无的话语,他突然立定身子转头冰冷道:“既然你发话,我就暂时放他一命!若是别人……哼……”
“豺子”冰冷无情的话语透着一股浓浓的人情,这令陈小九更加惊疑不定,他记忆力甚好,只要见到的或遇到的人便不会忘记,可是他无论如何打量此人,也没有看透其中玄机,忙问道:“兄台可认得我?能否直言相告你是何方神圣!”
“豺子”愣了愣神,与前面几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仰望天空中的雄鹰道:“我的名字告诉你无妨,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知道我姓名的人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当为你保密!”陈小九凛然道。
“袁子程!”他转过头去,大踏步向前走着说道!
袁子程?陈小九心中默念了几遍,牢牢的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一行人等一路之上欣赏着鸟语花香,心情无不舒畅,就连体虚苍白的朱媚儿也渐渐感到神清气爽,从体内散发出一股愉悦的气息。穿过怪状嶙峋的假山,路过水流淙淙的小溪,便到了一处方圆足有五百米的巨型长亭。
走近一看,足有一百多位才子才女端坐其中,一个个面带喜色,听得心神向往,无法自拔。
前面站立一人,穿得绫罗绸缎,正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宣讲着崔家历时九代的光荣家族史。
此人必是崔州平无疑!陈小九没见过他,走到侧面向看猴子般仔细观察,一望之下不由得心神大动,啧啧惊叹,此人生得南瓜脸上大嘴唇,吊梢眉下老鼠眼,果然鬼斧神工,万中无一!
崔州平斜眼看到了潘祥朱媚儿一众人等,心中发出一声冷笑,并没有打招呼,而是大嘴一撇,越发卖力的宣扬起崔家的历代家史来:“我崔家祖上以读书为荣,人才辈出,实在了得。所得殊荣,无人能及,堪称璀璨。从我崔州平向上推及九代,出过三个状元,四个榜眼,六个探花,举人更是多如牛毛,不胜枚举!”
下人众才子才女听得此言,不禁悚然动容,相互之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崔州平轻摇羽扇,面色甚是骄傲,瞥了一眼潘祥,又转头向众学子道:“尔等此来,可是来参加摘星楼祭祀大典的,但尔等可知摘星楼的来历?”
一众人等鸦雀无声,俱伸长着脖子等着崔州平畅所欲言!朱媚儿听到“尔等”两字,心头怒火中烧,暗骂崔州平恃才放旷,不将天下学子放在眼中。那个小书童明眸灵动,一眨一眨煞是好看,听得此话,双眸微眯,更显失望之色。
崔州平踱了几步,一拱手道:“那是圣祖皇帝念我崔家历代能人辈出,感念崔家恩重,特赐予崔家摘星楼,意为崔家学问之高,几乎可以与星辰比肩!”
他说到此处又白了朱媚儿与潘祥等人一眼,神色颇为傲慢道:“经商的满身铜臭,务农的脏乱穷酸,只有读书人气度高雅,卓尔不群,正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陈小九听到此处,冷笑一声打断了崔州平气宇轩昂的说教,朗声说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若为菊花开,读书也可抛!”
崔州平讲到得意处,正要将说教进行到底,见一粗布青衫的小厮横插一杠,心下大怒,刚要发作,猛然听到此诗,惊得满头大汗,两腿颤抖,一时间差点尿了裤子!
第一百九十三章惟有读书高?
崔州平听闻此人竟然将‘菊花’二字堂而皇之的摆上台面来,屁股一紧,脸冒虚汗。崔思贵撅着屁股哭丧着脸跑到他耳边,向他一一禀告了几人的身份,他仔细一思量,明白此人不过是虚张声势之举,瞬间胆气横生,颐指气使道:“你一个朱家身份卑贱的马夫,胆敢与我堂堂举子论什么读书的大道理,当真自不量力!”
朱媚儿走出一步,满面严霜,凤目含威道:“崔公子身为读书人,奈何出口不逊,胆敢对我朱家城西分店三掌柜不敬?”
陈小九听见朱媚儿出言回护自己,心中升起阵阵暖意,见她发怒时,妖艳欲滴,冷若孤月,自有一股高傲的气质,望之一眼,竟然迷得自己不愿移目,当真美极!艳极!
那个俊俏小书童见二小姐如此媚态,明眸也闪现出艳羡之情,眼神却不断在朱媚儿与陈小九之间打转,一颗小心不知在捉摸什么东西。
“三掌柜?”崔州平一愣,见朱媚儿贵气逼人,媚态横生,色心顿起,急匆匆直奔她跑去,口中花花道:“媚儿什么时候来的,多日未见,妹子可好?”
朱媚儿见崔州平不顾身份奔来,心下有些惊慌,忙向一旁闪避。陈小九见状,横身挡在她面前,一脸冷笑对着崔州平道:“我家小姐好不好与你没有什么关系!倒是你这么急匆匆的奔着我跑来干什么?难道你想非礼我?我是一个男儿身,难道崔公子兴趣不同,竟然喜欢男人?”
众人听得他的话,俱都哈哈大笑,暗道这个小家丁果然幽默滑稽,非比寻常。可这些话听在崔州平耳朵里,却感觉分外难受,说不出的刺耳。
他不禁有些怀疑,这厮是不是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不然怎么会句句直指我的心尖呢?又偷眼观瞧,见他那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又似乎只是无意戳到了他的痛处,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
朱媚儿有了陈小九的保护,总算躲过了崔州平那恶心的面容,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怕陈小九这个大淫贼吃亏,忙挺上身来威胁道:“崔公子你放尊重些,眼前这位公子便是我亲自任命的朱家城西分店三掌柜陈小九,如假包换,你若是敢对他不敬,就是对朱家不敬,哼……,凡事你自己衡量!若敢做得过分,可比怪我不饶你!”
崔州平整理了一下袍子,暗恨陈小九破坏了他刚才抑扬顿挫的精彩表演,而且句句直指他的痛处,心中甚是恼怒,有心让护院的武夫们打他一顿出口恶气,可当着这许多才子才女的面,又不好动手。
他思虑半天,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试图以文章伦策为难与他,让他丢进朱家的脸。他一脸得意道:“你是朱家城西分店三掌柜?哈哈……那好得很呐,久闻朱府是以文化传家,你倒给我说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为何不对?”
陈小九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挫杀崔州平的志气,灭了他的气焰,让他在众人面前威风扫地,示意他早就打好了主意,凡是崔州平支持的,他必然会强烈反对。
他听着崔州平的话,凛然不惧,踱上几步,不怀好意冲着崔州平坏笑道:“敢问崔公子,你可要一日三餐吗?”
“当然,不然岂不是饿死了?”崔州平应道。
“你可要穿衣吗?”陈小九又问道。
“废话,不穿衣服,成何体统!”崔州平不屑一顾道。
“崔公子答得好!”陈小九拍手道:“那我试问,若天下人都去读书,那谁来种粮供你三餐?谁来做衣供你穿得光鲜?崔公子总不会饿着肚子,光着屁股在这锦绣亭附庸风雅的讲学,说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吧?”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转念思虑半天,发人深醒,纷纷叫好。崔州平一张南瓜脸红得像个红屁股,浑然没有想到这句至理名言如此轻松就被陈小九反驳,低垂着头颅,一脸的懊恼。
正在他万分沮丧之际,陈小九微微含笑,打蛇随棍上,娓娓道来:“崔公子读书破万卷,却没有真正体会圣贤说此名言的奥妙之处,以为读书仅仅指的是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你见识之肤浅,思想之偏激,当真令人失望!”
“你敢藐视与我?你到与我说说,读书为何物?说不出来,别怪我翻脸无情!”崔州平歇斯底里道。
陈小九嘴角一撇,意气风发道:“读书为何?做学问也!学问之广,包罗万象。种田是不是学问?经商是不是学问?领兵打仗是不是学问?三百六十行,行行皆学问,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只要一样做得好,便是国家栋梁,社稷柱石,便是有用的人才!正是这些学问,支撑起了大燕的不世基业,供养了大燕的无数子民。”
说道此处,猛然回过头来,狠狠盯着崔州平的面颊道:“而你崔州平,不过是靠崔家余荫庇护的纨绔公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酸腐文人而已。就算你熟读四书五经,善于吟诗作赋,也只不过是大海之一滴水,沧海之一粟,实在微不足道得很,有什么本事在这里耀武扬威,谈古论今?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哼……,高?高你奶奶个大尾巴狼!”陈小九爆了几句粗口,甚是解气,不由得长呼吸了一口气,爽,真他奶奶的爽啊!
陈小九一口气说完,有些疲惫,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也不知道这些才子才女能不能听得懂这里面的玄机,长叹一声,对着他们怅然道:“兄弟姐妹们,叔叔阿姨们,我发一通牢骚,让你们受惊了,觉得我说得对的,请鼓掌!”
现场一片寂静,鸦雀无声,那些才子才女一百多双眼睛整齐划一的望向他,无论男女,眼中射出崇拜艳羡的光芒,无一人反驳,无一人质疑。
良久过后,起身而立,掌声如潮,持续时间之长,足以出恭三次!陈小九如打了鸡血般大喜过旺,牛气冲天的站起身来,对崔州平道:“崔州平,你可听见这些掌声了,比之你这个酸腐文人,如何?”
崔州平今日在此聚会,本为光耀崔家门楣,弘扬崔家文化,没想到反而成全了这个耀武扬威的小家丁。他听着阵阵掌声,声声如刀,狠狠地插进了他的五脏六腑,一时间,愁肠百转,心中涌起无限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