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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敬畏山,敬畏古老

敬畏一切浩瀚的时间造物

——

“在找到属于自己那颗星星之前,谁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远距离观测很难看的清楚。”几天后,我已经飞到了安惠雪居住的地方,那个即将成年的小姑娘是一个人独居的。她请我进屋,我坐在客厅中见这房子并不小。

她看着我处理着那些数据,从小到大的履历都出现在我眼前,我向她一一核实,在确认无误后我开始告诉她所有关于星星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一颗只属于自己的星星,我会带你在你成年的那一天登上你的那一颗,那就像是一种仪式,但这可能并不容易。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样子,恶劣的环境是常有的,它们往往象征着你在未来将要面临的苦难,就像一种……大多数人是这样子的,但也可能没有必然的联系,只是一种心理作用,可确实登上星星都是很危险的。”

她坐着也比我矮一些,抬起头看着我,那双眼睛像水晶一样闪着光。我注意到这间屋子里有一些物件都还是双人套的,但看起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有很多人最终没能登上去,或者死在了那里再也回不来了,可是只有登上自己的星星才算真正成年,这在我们的母星上是作为法则的,你明白吧?”

我们这么多的母星如今已经变得十分空旷,也许她就是从小一个人长大的,但我相信她知道我们的生命生来就被定义过的对于星星的法则——如果没有在成年的那一天登上自己的星星,那么体内的自我机制将被唤醒,很快那副身体就将消散在宇宙中的一个角落。

她点点头,似乎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恐惧甚至紧张,也许她根本无法想象那些星星其实是怎样的炼狱吧,我不知道是什么线串连着我们的一生和一颗那么遥远的星星,而绝大多数的星星上何止是没有生命,那样恶劣的环境甚至连飞船都无法着陆。

“好了。”我站起身,“那现在距离你成年还有十九天,我会在十八天后再来找你的,你准备一……嗯,其实也不用准备什么,放松心态就好了。”

她也站起身来,她的眼睛实在是亮得动人,微笑着答应我。

“那你回头把坐标发给我啊。”我打开了门就打算回中心去了。

“啊?什么坐标?”她忽然愣住了,诧异地问我。

我愕然地回头:“就是你自己星星的坐标,你出生的时候你妈妈应该就记下来了会在你成年前告诉你的啊,你不知道么?”

她沉默了,我见她的眼睛如同渐渐暗淡,她像是做错了事一样低下了头,双手缠在自己的身前,讪讪地说:“对不起,我妈妈已经去世了,她在离开之前,没有告诉过我。”

几天后我把登陆舰停在了她的屋子上面,这是我从没有遇到过的情况,星星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生命中第一件最重要的东西,我没想到竟然有人不知道自己的星星。

这个想法一产生我就自嘲地笑了笑。

但我其实更好奇的是她的妈妈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按理说你和你的星星之间是会有感应的,你戴上这个。”在船上,我给了安惠雪一个银白色的金属制头盔,“登上自己的星星就像是一场仪式一样的,作为我们这样的生命,你能在登上星星的那一刻明白自己一生的意义。这个头盔我会让他们在登陆时带上来加强这种感应,现在你戴上也许可以大概感受到那颗星星的方向,然后我们就朝那儿飞,总之必须得在你成年那一天之前找到你的星星。”

安惠雪用她那双小手捧住了头盔戴上,飞船停泊在空荡荡的空间之中,此时她头顶红绿的灯光开始闪烁,电流正在她的脑和身体里来回穿梭贯穿她的一生,遥远的星河深处一颗星星正在等待着她。她那双水晶一样的眼睛似乎是因为一些痛苦而紧闭,眉头紧皱在一起,双手沉重地按在头盔地两边。

我在旁边静静看着,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否有用,可是世界上有那么多星星,没有坐标怎么可能找得到,但看见她这样痛苦地样子我心中又仿佛生出了愧疚。

“可能没有用吧,我再想想别的办法。”说完我就过去想要切断电源,或许只能从她之前的所有事情之中寻找那颗星星的蛛丝马迹了吧。

可这时,安惠雪忽然抽搐般地伸出手拦住了我,我诧异地看着她,我们离恒星很远,身边除了星际尘埃空无一物,没有打开灯光的飞船里黑暗如死寂,只有她头顶红绿色地光规律地闪烁着应和她急促的呼吸,模糊地勾勒出她的脸庞,我被她用一只手拦住,看着她直到她的眉头展开,眼角渗出一颗泪水。

“找到了吗?告诉我方向吧我们马上出发。”许久的沉默后我说道,小心地拿开她的手去启动空间跃迁,也许那感应真的有这么强吧。

可是她没有回答我,空间跃迁的发动装置发出隆隆的轰鸣声,我们随着整艘飞船的苏醒而颤抖,此时巨大的光门在飞船前缓慢地成形却无法照亮我们,我疑惑地回头,她颤颤地对我说:“我找到了两个方向。”

说罢,她的嘴角竟开始微微上扬,那是我最熟悉的她的笑容,可是她那双水晶一样像是有生命的眼睛却是紧闭着的,悲伤写满了她的整张脸,她摘下了头盔用双手蒙住自己的脸开始无声地落泪,巨大地泪水滴落又被发动机的轰鸣声掩盖。

“我忽然好难过,像是有人在和我说话,我认识她是谁,可是我想不起来了……”她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对不起。”

“我们只能一颗一颗去试了。”我回过头和安惠雪说,她大致已经从刚才的强烈触动之中挣脱了出来,只是眼睛依然疼痛,勉强地回我以笑容示意没事。

枯燥的跃迁在星际之间进行着,这样太过安静的气氛里我觉得我得说点什么,“其实真正登陆到那颗星星上去的时候你是会有很明显的感觉的,虽然我很难具体给你描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你知道,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人一生的象征,这就是我们的仪式,你能从那颗星星上明白很多。”

安惠雪点了点头,侧过身来问我,“那你的星星是什么样的?”

我有些说不出话来,大概脸上的肌肉都僵持了吧,双手控制着飞船的跃迁,舷窗外数以亿计的行星掠过划出一道道刀痕般的轨迹,许久我尴尬地笑了笑,“我是没有自己的星星的。”

我顿了顿,“我出生之后就没见过我的父母,也没有自己的星星,其实世界上会有很少很少一部分生来是没有自己的星星的,我们中的大部分会来做这份工作,因为我们在和你们一起登陆的时候不会受到那种强烈感觉的影响。”

“啊,当然还有一个别的原因。”这时我变得吞吞吐吐,摆着虚假的笑意,眼神失去聚焦地看向前方,因为实在说来惭愧,“如果你也像我这样活过这么长久的时间你就会知道……”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我相信她能明白了,我已经帮助过那么多人登上他们自己的星星,可我现在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因为我是不会死的,我没有自己的星星,就没有自己最大的苦难的预言,我尝试过很多的方法,可我无法死去,如此多的时间就这样没有痕迹地过去。

安惠雪一直看着我,眼神似乎有一些迷离,我感觉自己说得太多了,其实我的一生也实在是乏善可陈的。

“快到了哦。”我扫了一眼星仪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说道来缓解这个气氛。

“那会很孤独吧?”

我恍惚间没有听清楚这个女孩细细的声音,回过头她依然侧着身子看向我。

“啊?”

“你会很孤独的吧?”她缓缓说着,眼神像浩瀚而无边际无规律的万千星辰一样遥远又迷离,此时跃迁已经停止,强烈的光门化作飞窜的电流从我们四周如蛇影般游过,千篇一律的星海隐去了闪烁的身影,我很早以前就想过,在这样一个无限空间无限时间的世界里,我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一颗星星是属于我的,巨大而浩瀚的空间里留不下我千百年来一点点的痕迹,却还要茕茕地活着无法获得意义。

是啊,明明都那么危险的,我猜她早就已经想到了。

——我登上那么多的星星,就是在寻找死亡。

突然,飞船里的灯全都熄灭了,黑暗最先降临,紧接着燃料动力引擎的轰鸣声也不见了,一切沉寂在一片无声无息之中。

同时身上一种已经习惯了的压力瞬间消失,我们的身体弹起来撞在了飞船上,而飞船正在以某一角度不受控制地跌落。我们已经到达了那颗星星的上空,本该开始准备工作,可是此时通过固定角度自转产生的重力加速度因为某种原因消失了,安惠雪的经验完全不如我丰富,黑暗中我听见许多跌跌撞撞的声音。

“怎么回事?”她问我。

我逐渐让自己站稳开始检查设备,引擎是彻底停掉了,点燃燃料的程序直接被终止,透过后窗根本看不见那条带来动力的火柱,这就是导致自转停止的原因。而彻底的黑暗带来的麻烦现在才开始一点一点暴露出来,这颗星星位于这个恒星系旋臂最末端的地方,恒星的光根本无法到达这里,而当我打开一些检查工具时才发现全都无法使用,所有该发出光的仪器瞬间全都失灵了,也就是说没有一点光亮,我们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之中。

“没有光了吗?”安惠雪问我,她的眼睛似乎还在难受之中,光强忽然之间的变化似乎让她一下子又更加难受了。

“应该就是这颗星星的法则。”我静下来后大概想明白了,“在这颗星星上,不允许任何可见光的存在。”

我朝着她的方向说,彻底的黑暗之中我不知道她正在看向什么。

“其实没有光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我发现在失去了视觉之后听觉变得格外的灵敏,“只是常规的燃料驱动失效了,我们要通过别的方式降落。”

随即我开启了另一套低功率的制动系统,它不需要产生光,但是动力远远不足够支撑巨大的母舰着陆,不过保持重力加速度是绰绰有余的。

“一定要下去吗?”她终于站稳了身体。

“对,只有当你的双脚踩到这颗星星的土地上的时候你才算真正登上了这颗星星,呃,你放心,不会是一颗气态行星的。”

我一边说一边开始寻找降落的工具,在长途跋涉时我们一般都会通过星门直接空间跃迁,在接近目标时还是为了方便驱动使用燃料来作为驱动力来源,但其实除了燃料,大功率的电驱动以达成物理动力驱动和喷气驱动也一样是有效的,让母舰达到平稳正是这样完成的。

我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她听,但问题是因为母舰实在是太大了,电驱动无法提供那么强大的驱动力,所以只能搭乘一艘载有电驱动设备的着陆舰,但这也加大了风险,因为我们不知道下面这颗星星除了不允许可见光存在以外还有什么样的法则,而看似瘦小很多地着陆舰显然不会有母舰那么安全。

安惠雪摸索着走到我的身前,她没有问我什么,但我能够很清楚地,在绝对的黑暗之中听见她平稳得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的呼吸声,我听见她似乎是微微地躬下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麻烦了。”

我们很快坐上了着陆舰。

下坠过程中我试着放进来非常少量地舱外气体,是可以呼吸的,而且并没有那么寒冷。不过按照常理来说,一颗位于恒星系这么偏僻位置的星星应该是极致的寒冷的,星星的法则似乎并没有强大到可以改变这一规律。

但我此刻已经无暇再考虑温度的事情了,失去了燃料驱动的自动控制,我只能通过手动来控制喷气的方向和气流量,这方面我着实是手生的,更何况所有的显示系统都失灵,我只能够加大声音反馈来识别气流以判断位置和着陆,安惠雪就在一旁很安静地坐着,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呼吸,但是她那规律又轻微地呼吸声还是此起彼伏在我地脑海中盘旋。

一切都很顺利,通过了对流层基本上就可以安全着陆了,我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想给她一个意味着安慰的微笑,但我想起来在黑暗中她是看不见的,这时气流反馈的声音忽然加大,硬生生盖过了我本想让她听见的笑声,着陆舰的双翼像是在切割着什么发出撕裂般嘈杂的声响,强大的反馈阻力直接让控制杆无法被扳动。

“这是水吗?” 我这时终于明白了,一开始我就以为这颗星星因为远离恒星而格外寒冷,所以把所有的保护都压在了防寒上,即使这颗星球上有水的存在,也会在寒冷中凝固成冰,倒是如果有厚冰层让安惠雪无法触及地面会让我很头疼,但我根本就不曾想到,这颗星星的法则的确不足够抵御高寒,可是这颗行星的内部必然是翻腾的,强大的地内自热足够使地表的冰川融化。

双翼穿过水雾发出的嘈杂声愈发地响,安惠雪忽然向我喊道,“那边好像在漏。”我陷入之前地惊讶中一下子还有些恍惚,当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冲在我喊“不要去”之前扛起加固舱板跑过去了,我无法想象,如果那个镂空很大,在猛烈的气压差之下将会发生什么。

而此刻水雾带来的巨大颤动已经让我无法站稳,控制杆早已被反馈力压得无法移动,就在这半分钟生死一线之中,我们不出所料地降落在了一片水面之上,排扇开始大功率运作排水,漏进来地水汽早就把我打得湿透,我颤颤地爬起来打开了下口喷气让着陆舰平稳地停在水面上,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