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立法会懂。
立法当然会懂。
所以她笑了笑,回了一声,“嗯。”
寂都最近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十殿阎王等的那个人出现了,但是她已经爱上了别人。
别看十殿阎王平日里笑嘻嘻的,总爱在各位大人面前撒泼打混推脱掉本该他做的差事,但其实他也是有心的,一个乐观的人内心其实是很脆弱的,他们的盼头就是他们的命,他们只是无力地在用着贫瘠的快乐来抵抗这世界的巨大荒芜。
现在他的希望没了。
他这个人也快了。
十殿阎王的灵力正在慢慢流逝,他很可能会消逝,他们在选择成为公务员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的灵魂不能再进入轮回,意识的消逝就是真正的消逝了。
小白蹦蹦跳跳地去慰问了失恋了的十殿,回来的时候经过十二殿竟然碰到了立法正在门口浇花,暗色的灵力从她的指尖源源不断流出,随着洒水壶细密的水流一起倾斜在植物上。
这本该是很美的一副画面,面容姣好,雌雄莫辨的人配上身后郁郁葱葱的植物,却因花丛中的主角此刻板着的冰山脸,所有的美好一瞬间溜得荡然无存。
也得亏是立法,灵力充沛得能跟不要钱一样用来浇花,那一簇簇花茎已经结好了花苞。
她种了几百年的曼珠沙华终于要开了。
眉目如画的女子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望过来,就算看到朋友她依旧没什么表情,说出口的明明是关心的问候却冷冰冰的刺得小白感觉像在受刑问供一样。
“去哪里玩了?”
“唔,地府最近关于十殿阎王的八卦您知道吗?”
她闻言果然摇了摇头,她一向是除了自己的工作不会管其他事的。
“十殿大人等了几千年的爱人终于下来了。”
立法仰起头看着泛着血色的天空,狭长的美眸里居然流露出了那么几丝羡慕,“那挺好的,也不枉这个泼皮鬼等了这么久。”
“不不不,那个女子不是一个人下来的。”
“还有另外一个人一起。”
“她已经爱上了别人。”
小白其实和立法很熟,毕竟立法才下来的时候是由他领路的,跟立法讲了一会话,他已经可以完全放开,所以喋喋不休根本不想停下,“其实我们几个天天在人间跑的早就知道了这回事,可谁能忍心告诉他呢?”
“但是!大人你绝对可以放心啊,我肯定没有骗你,你家那一位现在还是一个人,我能感觉到他还是很爱很爱你的!!”
立法沉默了,隔了一会她才喃喃道,“我倒挺希望他是喜新厌旧的。”
小白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情绪外露的立法大人。
从他们初遇开始他就包裹着一层坚硬的寒冰,礼貌而疏离的冷漠,似乎没有一点属于人的感情,到了这个时候小白才有立法大人是真真正正在人世间活过一遭的温情感。
“为什么?”
立法居然破天荒地伸手揉了揉小白的头然后转身走进屋里,“你和小黑从未分开过,你不会懂的。”
小白愣愣的看着立法离开的方向,她的背影落寞而孤独,身影单薄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会因为想要还在世的爱人痛苦少几分而期盼他能爱上别人,就算那样会忘记在地下等了成百上千年的自己。
小白那时只想起不知哪个亡魂告诉他的话,这个世界上温柔的人大多都是这样诞生的。他们亲身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难过后,决定让其他人不要再像自己这般难过,这份血淋淋的体贴,人们称它为“温柔”。
真的是很温柔很温柔的立法大人呢。
立法去看了十殿。
这个骄傲的人瘦了好多。
要不是众人护着他,他现在这个微弱的状态随便来个邪祟都能把他给吃了,见立法来了他也只是转转眼珠子,病怏怏的说,“你来了。”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不要忘记了你自己是十殿阎王,十重天因为你的微弱,现在那里的居民都日日为阴邪之物所骚扰,我再给你七天时间。”
“七天之后,我希望看见那个每天无赖但能力卓越的十殿。”
立法出身不好却身居高位,她必须时刻谨言慎行,她也有很难过的时候,但她不能把心迹吐露出来。
于是她种了一片花,不好受的时候就去浇花,几个时辰几个时辰都耗在花圃里。
如诗如画的女子去看过十殿后就去了花圃,一边料理着她心爱的花花草草一边发呆。
她在想韩玦会不会也喜欢上别人,将心比心,她这样要求十殿会不会太强人所难了?
她想,说不定明天他就来了。
但她又立马否定了自己,韩玦的寿命……应该是很长很长的,最好找一个比自己更合适的人,在那个世界快乐的生活,而不是陪自己在这个肮脏黑暗的地方过下去。
立法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暗无天日的“阴曹地府”,本就是骄傲的向日葵,却被禁锢在这永远都不会有阳光的地方,唯一的念想是她可以再见到自己的爱人。
哪怕只是一面。
立法做梦了。
她梦到了韩玦,她梦到他们的相视,仿佛他美丽的眼睛里洒进了整个宇宙的星光,而他一眨眼,星光就溢出来,倾泻在两人之间恍若仙境。
在这一片深沉的星光中,曾经最中心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立法很清楚的看到自己正在里面傻笑。
她不由得心生欢喜,将他的腰揽紧了一些想凑过去吻他,然而,还没吻到立法就醒了。
许是梦里有太久没感受到的温暖温馨,她居然感觉到睁眼的时候有一滴泪从脸颊划过,灵体是很少甚至不会做梦的,这样的特质能让他们在工作的时候可以更专心致志,更何况他们都很少睡觉,因为让他们恢复精力的方式只有静坐,睡觉也只是为了排遣漫长生命的无聊。
这是她下来的千千万万年第一次梦到他。
她的手上还停留着韩玦胸膛的余温。
而他那双刻入命轮的眼睛似乎还在面前。
立法本来以为自己没事,自己已经可以很坚强了,冥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立法大人铁骨铮铮,不容侵犯,这么多年她咬着牙都过来了。
她以为她等得起。
就算再想他,立法也不曾一次去人间看过他。
结果这个梦就像一个又快又狠的耳光扇得她整个人都懵了。
仿佛有一个人以一种令人窒息的力道,勒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恶毒的说,“就算你如今这般位高权重又怎么样,不过是因为受了伤没人心疼罢了。”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没能成为立法之前的日子是很苦的,苦得现在想起来她就会觉得浑身上下那些明明已经痊愈的伤疤纷纷争先恐后的疼起来。
她生前明明是最怕疼的人,就连手指给牙签扎一下就得让韩玦吹吹,成为了立法之后好像也不过如此,该拼命的时候还是得拼命,该疼的时候也还是得疼。
梦到心心念念的人这件事简直就是催化剂,将她心里面深埋着的所有想法全部催熟放大,就像爆米花一样,在她心里面噼里啪啦炸得到处都是。
她不要什么长命百岁,只想快点见到他。
梦太短了你能不能来我身边。
韩玦,我好像快坚持不下去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来见我。
所有的苦难与情绪的原因纠结在一起不过就那么四个字而已——
我好想你。
恢复原貌的立法大人在床上蜷成娇小的一团,孤独无助得仿佛是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孤魂野鬼,她发着呆看着床幔,冥界的白天慢慢来到,不甚明亮的光线慢慢从窗户缝里挤进来,发着愣的立法大人慢慢回神,突然唇角一勾,荡漾出一个足以令冥界所有花朵黯然失色的笑容。
“谢谢你昨晚来我的梦里。”
立法也没想到一向运气很差的自己这次居然会许愿成功。
她虽是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可韩玦的所有在漫长的思念中已经铭刻进了她的命轮深处。
忘不掉的。
怎么可能会忘。
第二天听闻消息后,她赶到的时候,韩玦却已经喝下了所谓的孟婆汤。
立法顿时冷着一张脸,斜着单薄的丹凤眼睨孟婆。
孟婆小姐姐被她这个眼神看得直打寒颤,开始后悔今天为什么要为了好看要穿才买的人间最近的爆款超短裤。
地府第一美女撇着嘴委屈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天奈何桥上人有多少,我这么忙,哪能分心注意到他的脸啊……”
见立法的脸色奇差,她忙不迭地从柜子里找了一个琉璃瓶递给立法,“呐,凤凰眼泪,我这么宝贝的东西都给你了,算是我赔罪了,虽说只剩一滴,但是给他喝了他迟早会想起来的。”
“我已经尽力了,孟婆汤的效力本是无可挽回的。”
立法不声不响地接过,朝那个男子所在的地方走过去。
颀长挺拔的男子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带着气息靠近,眉毛纠结成一团,满脸都是困惑。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韩玦用的是肯定句,他明白这一定是事实,但他想听面前这个人再告诉他一遍。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是这个地方的立法,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立法的语气里带着毋庸置疑,语调却不经意的透着几分轻柔的女调,眼睛里的小火花慢慢的燃烧起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韩玦一下愣了,觉得眼前这个面容雌雄难辨的人似乎很熟悉。
好像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有着令他熟悉的气息,让他心脏骤疼。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这谜底无解得让他头疼,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始终抱着这样的疑惑。
韩玦看到立法花圃的第一眼就说不喜欢,就算整个冥界都为之称道。
立法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却见他沉默了一会儿,“我看到花瓣枯萎会觉得难过。”他停顿了一下,“心里会莫名其妙的痛。”
立法微微怔了一下,心脏里涌起一股难以描述的酸疼。
她几乎立刻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了太久,从失去自己开始,为了避免事情结束时控制不了的难过,他避免了一切开始。
于是就连花落枯萎的结局都会让他不好过。
但也就是这一瞬间,她的分神令神智有一刹的涣散,好像有什么正在剥离她的思想,眼前的男子面容开始模糊,眼前的画面也开始模糊,幽幽的红色铺天盖地地袭来,仿佛某种隐秘的幻境正在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