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师音为自己撒谎的行为感到羞愧,她面红耳赤,紧张得手脚无处安放,幸而对方看不见她的窘态,否则一定会一眼将她看穿。
陆明晖的心情显然不佳,他垂下头,用一只手扶着前额,冷漠道:“不需要,你走吧。”
师音踟躇着站在门边。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走。
这些年她习惯了藏在暗处,习惯了成为影子,现在突然让她整个人不遮不掩的站在他面前,她浑身不自在,哪怕他根本看不见她。
可是鬼使神差的,脑海中冒出另一个声音:你可以留下来。
师音看着沙发上的男人,心乱成一团麻,有些想靠近,又有些害怕……
“我……我能留下来吗?”她紧张的吞咽了下,磕磕巴巴的解释,“公司有规定,如果不能完成任务,会……会被扣分……”
说完这些话,她整个脊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每根神经紧绷着,惶惶等待他的发落。
她胆子小,做到这一步已经是超常发挥,如果他大发雷霆呵斥她赶紧滚,她一定会像惊慌的麻雀夺门而逃。
但是……
她运气不错。
男人没有发怒,只是不耐烦的皱起眉,冷冷丢了两个字:“随你。”
他起身往自己房间去。
明明是在自己最熟悉的家里,却因为失去了视觉的辅助,使他这几步路走得极其艰难。
师音很想上前帮他,又忌惮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漠,只能屏住呼吸看着他的背影,一直看到他走进卧室,躺在床上,没再有任何动作,这时,她的肢体才好像重新活了过来,恢复了机能。
呼…………
她小心翼翼的,吐出一口气。
然后环顾四周,开始打量他的家。
这感觉十分奇妙,就像进入一个自己垂涎已久的藏宝库,以前只能幻想藏宝库里有什么,而现在所有一切没有保留的展现在她眼前,让她有种被上苍的奖赏砸得头晕目眩的感觉,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这么轻易的走进了他的世界。
墙壁是冷调的灰蓝色,沙发是温暖的姜黄色,抱枕上印着夸张的英文字母,仿佛在暗示房屋主人曾经的张扬与不羁。
沙发边散落了病历资料和一些ct片子,师音捡起来,将它们整理好,规规矩矩摆在茶几上。其中一页是术后注意事项,被她挑出来,放在病历的最上面。
背景墙上挂了一些照片,大多是风景照,只有一张带有人物,是他和朋友一起去登山时拍的合影。
每个人都穿着宽阔的冲锋衣,浑身包裹严实,连眼睛也戴上了护目镜,以致于她辨认许久,才从这群人中找到他。
靠里的墙壁竖着一排展示柜,里面有他收集的飞机模型,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比如质地特殊的石头,或是螺丝铆钉组合成的机器人,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买的还是他自己做的泥塑小猫。所有物件都很特别,充满了大男孩的玩心,还有对生活的热情。
只是有些可惜,这份热情现在被蒙上了灰尘。
在他住院的这一个多月里,家中各个角落,全都蒙上了一层细细的尘土,变得晦暗、清冷,甚至,还有些死气沉沉……
师音看着这栋屋子,开始思考,一个称职的护工应该怎么做。
…………
陆明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的眼睛很疼。
吃了止痛药会犯困,然后睡得昏天暗地分不清白天黑夜。不过他现在瞎了,除了睡觉,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手术的效果并不理想,出院时医生对他说,要看术后眼睛恢复的情况来决定是否进行二次手术,又给他开了各种消炎止痛药,叮嘱他一定按时复查。
陆明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怎么就瞎了呢?
一个航空机长没有眼睛,这多么好笑。
隐隐约约的,耳边传来一阵悠扬轻快的音乐声,好像离得很远,又好像就在屋里。
起初他以为是楼下的小孩又在练琴,后来大脑逐渐清醒,是家里的洗衣机在响。
音乐声停了。
他听见拖鞋与地板摩擦的沙沙声,洗衣机盖拉开,布料抖动,然后那脚步声往阳台去了,晾衣杆吱哑哑的摇下来……
其实那些声音都很轻,只是在失明之后,他的其它感官变得十分敏感,所以不得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