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后, 夏胜利和叶青留在酒店陪亲戚打通宵麻将, 让小两口先回去休息。
车由夏知蔷来开。
明明比昨天喝得要少,冯殊却像醉得厉害, 合眼靠在副驾上,他紧抿薄唇, 肩膀无力地塌下, 眼窝处阴影深重。
车窗外, 天色未晚, 商业街人潮汹涌,霓虹闪烁, 热闹的光线被速度拉成了细长的丝,网在男人山峦起伏的轮廓上,只剩无边萧索。
在季临渊那儿脱身后, 夏知蔷再寻到冯殊时, 他便是这个样子。
时不时瞄向右侧,夏知蔷的唇张开再合上, 目光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同人讲,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
“有话就直说吧。”冯殊仍闭着眼, 也不知是如何察觉到的。
她忙说没有。
夏知蔷开不惯新车,这段心事重重的回家路, 比平时多花了一倍时间才抵达。
到家,她问他想不想吃拌饭:“我现在就去蒸米?猪油渣找到了,配新鲜米饭, 肯定比昨天的好吃。”
冯殊已经踏上了去二楼的台阶。
回过头,男人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里阴郁冰冷,下了一万年的雪。
“不用。”
夏知蔷在后头追了两步,冯殊停下来,她便也停住,踟蹰不前。
他第二次问她有什么话要说。
支吾几秒,夏知蔷刚要开口,冯殊又像是不想听了,立即转身上楼。
她再上去,他已经进了浴室。
夏知蔷候在门外,踱来,踱去,指甲啃完又去撕嘴皮,一些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演练了几十上百遍,硬逼着自己往外吐。
里面水声淅沥,外头脚步细碎,一门之隔,是同样焦灼的人心。
门豁然打开。
冯殊仍穿着回家时的那身衣服,衬衫微皱,通身干燥,只在脸颊四周挂着未干透的水滴;他面庞青白,唇上也是浅的,唯一一点血色尽数聚集在眼底,化作红丝,向着漆黑的瞳孔蔓延。
夏知蔷不安极了,伸手就想拉男人的指尖。冯殊避开,颓唐地闭了闭眼,嗓音像生了场重感冒:
“那些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等人开口的间隙,冯殊斜倚在门框上,掏出烟盒抖了抖,没控制住力度,掉了两根在地上。他视若无睹,重新抽出一支兀自点上,深吸,又吐出,任由缭绕轻雾将快要失控的面容模糊。
烟草味袭来,夏知蔷逃避一样地将话题转到当下:“不是商量好了,要戒掉的么?”
“戒不了。”
“那还怎么要宝宝……”
冯殊嘲弄地笑了一声,唇角弧度冷静克制,眉间是抹不平的沟壑。
“夏知蔷,”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我真的是看不懂你。”
看不懂,所以实实在在地盯了她好几秒钟,这穿透力惊人的锐利眼神,激得夏知蔷头皮发麻。
“到现在还在提什么生孩子,是嫌错得不够远吗?”
夏知蔷愕然:“什么错了,哪里错了?”
“所有的一切都错了,”冯殊耐心尽失,“我们的婚姻,本身就是个错误。”
她被这句话吓到了,眼眶微微发热,烫得差点掉眼泪:“好好的,怎么说这些?我们怎么会是错误?”
冯殊夹着烟的指头越挤越紧,直绞得香烟都变了形。他食指尖有一小块泛红,是刚才在楼梯间里烟头灼伤的痕迹。
他自己,就是个错误的结晶。
他的母亲不爱他的父亲,哪怕强行结合,哪怕生下了他,哪怕互相折磨十几年、彼此熟悉到吵架都找不到新的词汇,最后也只落得分道扬镳的惨烈下场。
成年人可以选择花上一辈子,为自己的执拗和不甘心买单,但没有权利让孩子替自己背上错误带来的枷锁。
夏知蔷靠过来。她本想触碰冯殊的指尖,又不敢,只好拉他袖子:“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传言,表姨和你说什么了?还是谁?”
冯殊抬手,手掌罩住她颊侧,指腹在细腻光洁,还有点毛绒质感的皮肤上摩挲流连:“知知,你嫁给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知蔷答不上来。
她心里早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被困在千头万绪里怎么都出不来。
冯殊兀自接话:“我猜猜。是因为我当时要出国,工作也忙,不会叨扰到你,以及,我刚好符合你父亲理想中的择婿条件?对吗?”
“不是——”夏知蔷想反驳,等嘴一张,又发现没办法解释。
最初,她还真是这么想的。
她不无辜。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夏知蔷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般渴望掏空自己的内心,“就算是当时,也不止是因为你猜的这些,不然我——”
冯殊的手指滑到她翕动中的唇,摁住:“还有个可能,你匆匆忙忙和我结婚,只是为了逃避另一个人带来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