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是什么,他不太懂,人类的感情复杂而多变,纵使他已经在人世间流浪了万年,还是无法做到真正的理解和体会,可是他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喜欢姜雪羽的。
越是古老的东西,就越是简单而纯粹,就如同他们这些从远古时期活过来的邪魔,他们的感情从来都很单一,能够令自己感到欢愉的东西,即是喜欢,而那些足以令自己感到难过的事物,即是痛恨,可是自从来到这个王宫之后,这样的感情在他的身上似乎已经不再适用。
第21章 宿命的结局(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陷入到人类的感情之中,这么多年以来,习惯观察着这个人类生活的点滴,心里渐渐地有些一种奇妙的感觉,因为觉得孤独,所以他的目光才总是不经意地追随着她,可是看到她在雨中默默等待的样子,他又觉得怜悯而悲伤,那是第一次,他想走入一个人类的生活。
在这个人类的身上,他看到了不一样的纯净与美好,她的痛苦与哀伤,她的喜悦和快乐,仿佛她的每一件事情都能牵动到他的心情,因为她的悲伤而悲伤,因为她的快乐而快乐,可是当他看到雪羽的目光停驻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他又会感到无比的痛苦,这是喜欢么?
应该是吧,因为她曾经说过,当他心甘情愿地为一个人伤心,却又无法毁去的时候,这就是喜欢了。
邪魔的生活总是暴戾而肆意,他自己也从来都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温柔的,可是她却愿意相信他,让他留在这个药庐之中,把他当作一生一世的朋友,因为这,他愿意收敛所有的杀戮和邪恶,只是陪在她的身边,甚至连难过都觉得那么心甘情愿。
她说,我与你不同,你是邪魔,可以活得长长久久,而我只有数十年的生命好活。
可是在他看来,过去曾经走过的千千万万年,却还抵不过凡间的短短几十天,凡人的性命如同流星,虽是眨眼之间,却能绽放出绚丽的光彩,而邪魔不同,因为活得久了,很多事情都已看得开,反倒更会依赖天命使然,空睁着万年不变的双眼,坐看沧海桑田,任凭时光默默消磨虚掷于悠然间。
她说,即便有一天我死了,属于我的一切都消失了,你还是可以好好的活着……
可知百年的树木,抵不过蝼蚁的蛀空,万年的灵长,也逃不脱命运的捉弄……草长莺飞,花开花谢,一切源于泥土,也会归于泥土,这才是万物生灵最终的命途。在这个世间,真正能够恒久不已的东西,如山川,如水流,如一切无知无觉、无爱无恨之物,纵使邪魔,创生于幽冥之渊,当可与天地同寿,一旦有了感情,也未必能够活得长久。
人间辗转万年,他不记得自己见证过多少生离,多少死别,贪爱嗔痴,怨恨情仇,困扰凡人心智的东西有许多,放不下执念,逃不开情网,患得患失,兜兜转转之间,看似疲累至极,实际上仍在某处盘桓不前。
他曾为此感到不解,总以为是邪魔没有人类所谓的烦恼,不会庸人自扰,幽冥之渊里,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杀戮,那里不需要勾心斗角,也无需尔虞我诈,笑只为胜利而生,泪只为痛楚而流,喜欢的东西就要得到,不喜欢的东西自当毁去,因此他们才能活得更纯粹。
可是现在,望着她伤痕累累的模样,他开始明白,真正的泪,是为爱而流,所谓没有烦恼,仅是爱得不够深罢了,记得曾有人说由爱而生忧,由爱而生怖,倘若没有陷入感情之中,如何会患得患失,又怎会困扰折磨?
她的小心翼翼,他都看在眼里,她的苦诉衷肠,他也都听进心里,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源于另一个人,所以他感到悲伤,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和绝望,渐渐萦上心扉,悄悄蔓延在思绪,比洪荒时期的夜晚还要冰凉。
一边痴痴遥望人家永不回头,一边苦苦求索对方却心有所属,寻寻觅觅,觅觅寻寻,到头来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明明好像触手可及,却又可望而不可及,泥足深陷,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她,看着自己陷进去,直直的,仿佛要溺毙在里面。
爱有多重,恨有多种,纠结缠绕之中,构成了繁复错杂的人生,人类,便是这样一群脆弱而又奇妙的生灵,这么多天,在这个王宫之中,看着他们的故事,不知不觉地学会了他们的爱恨,恍惚之中似乎也懂得了他们的感情,到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像个魔,也不想再去当邪魔了。
第22章 宿命的结局(六)
自从那天之后,姜雪羽已有多日未曾去过药庐,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银时月,也不知道见到银时月的时候,又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感情。
将近夏日,雨水多了起来,大雨滂沱,连下了月余都不见停歇,车迟国已有多处遭遇水涝,百姓流离失所,境况苦不堪言。
朝中有多位大臣上书直谏,请求大王敬天谢祖,祈求车迟国能够度过这场天灾,从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民们祈祷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上天赐予的机会,这几日雨势渐息,王宫内人员来往,都在准备几天后的祭天大典。
姜雪羽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湿漉漉的地面,以及连绵不绝的阴雨,美丽的容颜里带着忧愁,耳畔依稀响起银时月说的话——
邪魔天生便有预知危险的能力,我已感到灾难即将来临。
她知道银时月是不会欺骗她的,所以才在心里无比的担忧,如果灾难真的来临,她和秦铮应该怎么办?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司药女官,不懂朝政,也不知道国家大事,她只想让秦铮平安,心心念念着的,便是让他好好活下去。
祭天的那日,天上仍下着蒙蒙细雨,道路上铺着红毯,朝臣们跪在两边,还有许多兵将和护卫把守,大王身穿朝服走在前面,旁边跟着供奉祭品的巫师,诸位嫔妃和皇子们紧随其后,神色凝重,雨水打湿了他们高贵的狐裘,也浑然不以为意。
姜雪羽俯身跪在众人之中,被这肃穆的气氛感染着,心里也越发的冰凉起来,耳畔回荡着大王诵读告示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只见距离祭台的不远处,秦铮跪在绰瑶公主的身边,只留给她一个沉稳坚毅的背影。
祭天结束之后,大王和朝臣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神庙,姜雪羽站在神树下,仰头望着神树上挂着的祈福缎带,红色的缎带彼此簇拥交错,在微风的吹拂下,宛若神女身上飘舞的霓裳。
身后有脚步神传来,姜雪羽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银时月站在她的不远处,她露出了微微地一笑:“你来了。”
银时月向她走近了几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忧伤:“雪羽……”
姜雪羽恍若未闻,她仰头望着那些红色的缎带,唇边泛着些许的笑容:“银时月,你相信上天注定么?”
银时月颔首回答道:“万物生灵,自出生时起,命数皆被刻在一方命盘之上,无数道命轮相互交织,构成了繁复错杂的人生。”
姜雪羽无言地听着,片刻之后,才慢慢地开口:“许多年以前,我与秦铮哥哥就是在这棵神树下重逢的,你说,刻下我们命数的那个人,既然已经让我们相遇了,又为何要把秦铮哥哥从我的身边夺走?”
银时月望着她说不出话来,又听姜雪羽黯然念着道:“生何欢,离别苦,求之不得,纠缠往复,一切,不过唯命而已。”
银时月微微蹙眉:“纵使上天注定,有我在,也不会让你受到一点儿伤害。”
姜雪羽看向了他,又静静地问:“那么,你也可以保护秦铮哥哥么?”
银时月沉默了下来,在她的注视之下偏过了头,姜雪羽见此苦涩地笑了:“银时月,你走吧,倘若世事真如你所说,那么这个地方已经不再安全,你是邪魔,可以保护好自己,而我……始终都要陪伴在他的身边的。”
银时月的眸色幽凉,里面泛着潋滟的流光,他轻轻地道:“灾难已然来临,我感觉得到死亡的气息。”
姜雪羽闻言,心中又是沉痛了几分,她失魂落魄地往后退着:“不管灾难如何,我们都会好好活着的,倘若真是躲不过……能与他在一起,我已心满意足。”
银时月静静地望着姜雪羽,赤红的缎带之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身形有些狼狈,记忆中的这个人类女子,总是会娴静温柔的笑着,她看起来那么柔弱,然而此时此刻,在面对即将到来的灾难之时,又是那么的坚强,即使是身为强大邪魔的他,都忍不住心生触动。
他不再停留,黯然地转过了身,他明白,她的温柔是为了那个人类,她的坚强,也仅仅只是为了那个人类,天际的夕阳穿过了层层的乌云,形成了万丈的霞光,看上去那么美丽,又是那么的绝望荒凉。
第23章 浮华转成空(一)
战争来得如此之快,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准备。
在距离车迟国不远的地方,那里长年风沙肆虐,土地贫瘠,然而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却成长起来一个国家,在车迟国被洪水侵袭的时候,大俞趁虚而入,十万铁骑驻扎在北方边境,大王积劳成疾,得此消息后竟然一病不起,纵观整个朝堂,却无一人可以领兵出战。
这时,有人想起了北夷国,和大俞不同,北夷之地日夜为冰雪覆盖,气候寒冷滴水即可以成冰,也正因为这样,北夷的战士意志坚韧,尤其擅长马上之战,而且它还曾是车迟的附属之国,现在亦是盟友的存在。
如果他们肯在北方牵制大俞的话,车迟国还能有些胜算,大王听此建议,立即派人前往北夷求助,派出去的使节很快就回来了,他们还带来了北夷国愿意出兵相助的消息,不过附属的条件,却让所有人都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