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皎一阵疑惑,怨灵把她带到这里见到这样一番景象,究竟是什么目的?
不过不管是什么目的,总之它不会费了这么大力气,只是为了请她来赏花吧。想到此,她干脆坐了下来,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她紧守自己这一关,不让自己被幻境迷惑,那只怨灵就根本拿她没有办法。
“不知道云初末现在在哪里……”她坐在花丛中,喃喃自语说了一句,想起自己竟然会因为云初末念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就大意中了怨灵的圈套,云皎很是郁结,不由在心中暗骂云初末那个祸害,自己在外面沾花惹草,爬墙出灰,到头来却是连累她倒霉。
“你已被遗忘……他是不会来救你的……”怨灵空无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云皎赶紧站起来,抬眼便见那只怨灵从空中隐隐现出身形,飘浮下来站在自己眼前,一身锦红衣衫,看上去是那么的纯良无害。
“你休想再骗我,云初末他肯定会来的!”云皎不服气的嘟了嘟嘴,可能是因为对方看起来像一个小孩子,所以潜意识里放下了警惕。
“是么,”怨灵的唇角勾起冷淡的笑意,那是一种带着死亡气息的,来自地狱般幽凉的嘲讽。
它目光清淡的望着云皎,轻轻的声音开口:“那你到底在怕些什么呢?”
云皎被问得一愣,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是啊,她到底在怕些什么呢?
如果她不曾感到恐惧害怕,就不会被怨灵钻了空子带到这个鬼地方来,回想早先看到云初末和那个白衣女鬼的场景,以及听到云初末轻声低喃那个名字时的模样,她的心里直到现在还在隐隐的不舒服。
是了,她在害怕,她很怕云初末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她害怕云初末有一天不再是她的云初末。可是,云初末怎么可能会不要她呢?过去百年的时间,尽管云初末对她总是懒洋洋的,有时候连搭理都不太想搭理一声,但是只要她喜欢的,想要的,他都会为她拿来。
想到这个,云皎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她仰起脸对那怨灵道:“你别白费力气了,我现在一点也没有在害怕,也不会再上你的当,还有啊,我劝你还是快点把我放了,不然等云初末来了,你连活命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怨灵显然是忌惮云初末的,但是又不甘心送到口的肥肉就这么放了,于是它冷淡淡地轻哼了一声:“愚蠢的人类……”
它的身形与声音一同消散在昏暗的夜空中,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色迅速流走,仿佛碎片般大块大块的融化在空气中,旧的幻境消逝殆尽,光线也渐渐亮了起来,不多会儿,云皎的周围又出现了另一番场景。
这里依然是一片花海,不过与方才不同的是,这个地方一望无垠皆是那种赤红的花朵,妖冶美艳,远远望去如同平铺在地面上的织锦红毯,十分的晃眼。
由于光线亮了起来,云皎这才真正的看清这些花儿,她从未见过像这样热烈的花儿,如火如荼的开满遍野,随风轻轻摇曳着,在夕阳下唯美动人,更让她感到惊奇的是,虽然她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种花,但是在依稀的感觉中又非常熟悉,好像冥冥的宿命里和它有着根深蒂固的牵连一般,亲切,自然,一种舒服的感觉犹如涓涓流水划过心间。
旷野的微风轻轻拂过,她闻到了一丝鲜血的气息,有血腥就意味着此处有人,云皎心中一动,循着气味不断向前走着,目光所及处,她只能看到前方有一座走势平坦和缓的高坡,如果站在上面眺望的话,说不定还可以看到附近的村庄或人家。
想到这里,云皎连忙加快了脚步,但是在走近的时候,她发现前方的高坡上似乎站着一道墨色的人影,再走进一些,只见那人颀长的身姿伫立在花丛中间,优雅的衣袖随风微微飘着,没多会儿又蹲了下去,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不管对方是谁,在这么一个鬼地方若是能看到人,就说明还有存活下去的希望,于是云皎目标明确的向那个人走近,然而在相距不到两三丈的地方,她渐渐放慢了脚步,站在不远处望着那个人有些发愣,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云皎很肯定,这个人就是云初末。
第51章 迢迢西江月(四)
她心中大喜,笑嘻嘻的朝他直扑过去,还不忘咕哝地抱怨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真是慢死了!”
然而下一刻,她的身体像是透明般穿过那个人,踉跄了一步差点跌倒在花丛里,她稳住身形不可置信地转头看时,这才注意到这个‘云初末’和她认识的那个云初末除了容貌相同之外,其他的一点也不同。
此时他穿着墨紫色的衣袍,紫貂裘衣搭在肩上显得华贵而威严,紫金冠饰绾着墨发,从中引出的金色流苏顺着未挽的长发倾泻而下,精致阴柔的眉目间流露着冷冽逼人的英气,他坐在花丛中间,怀里抱着一个女子,神色肃穆悲伤,嘴里呢喃轻唤着:“姝妤……”
云皎听此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朝向那个女子看去,可是不知怎么的,无论她怎么努力集中精神,就是看不清那个女子的面容,只知道对方穿着一袭墨黑的长裙,裙摆处赤红的花朵倾泻而下,浑身上下氤氲着绝代的风华,仿佛是这漫天花海中最为灿烂艳丽的一朵。
云皎看不清这个人,却很肯定这个女子一定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此刻她静静的躺在云初末的怀里,浑身狼狈血污,平静的遥望着天际的夕阳,气息奄奄,弥留久远。
震惊的注视着这个女子,云皎的心底隐隐生出莫名的哀痛,眼前这个人所遭受的痛苦和劫难,那些加诸在对方身体上的累累伤痕,她都好像感同身受一般,她下意识的捂了捂胸口,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她很难受,有些东西让她很害怕面对,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
“很恨她吧……其实你很恨她吧……”怨灵带着蛊惑的声音再一次响在了耳畔,云皎一怔,她定定的望着自己面前的那两个人,有些惧怕的往后退了退,脚步绊到花枝上,她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恨她?云皎心里一片迷茫,为什么要恨她呢?即使云初末喜欢这个人,到现在还依依不舍的念着人家,即使云初末注视着这个人的眼神,是从未对她表现过的温柔和深情,她又有什么好痛恨的呢?
云皎埋下了首,脸上居然有泪水无知无识地划过,她连忙伸手去擦,手上湿润的触感提醒着她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个墨衣女子,她在哭,她居然在为了这个女子哭。
没有嫉妒,没有埋怨,更没有痛恨,而是悲伤的怜惜,这种深沉的感情似乎一直埋藏于她的灵魂深处,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是暂时的被她忘记了。而现在,她明显的感到体内某些东西正在渐渐苏醒,她竟是那么的渴望与这个女子接近。
她很痛苦,望着这个女子就像在注视着不堪回首的自己,她隐约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遗忘了,那是她宁愿死都不想面对的东西,所以她想逃离,远远的离开这里。
“恨?怎么可能?”云皎埋着首,指尖收紧力道刺痛了手心,她淡淡的说着:“你别白费力气了,就算云初末喜欢她又怎么样,你难道以为我会为了这件事就陷入噩梦之中,永远的活在痛苦和怨恨里?”
她摇了摇头,因为长时间呆在怨灵的幻境里,对于精神的消耗极大,所以疲惫的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总之我对他们是没有一丝怨恨之心的。”
周围的景致迅速流走变化,那些火红的花朵像是融化在夜空里,渐渐湮灭了踪影,不多会儿,眼前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漆黑如浓墨的夜晚。
“哼哼哼……”怨灵的冷笑声寒得掉渣,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让人忍不住打颤:“愚蠢的人类,总是这样口是心非。”
“我才没有口是心非!”云皎很气愤,她干脆在黑暗中盘腿坐起来:“倒是你,让我看到这些无非是想让我陷入绝望之中,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云初末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云皎的不配合让怨灵很是愤怒,它自成形之日起,还未曾遇到过精神力这样强大的人类,亲眼看到心爱之人与别的女子在一起,这个女人居然一点点嫉妒和愤怒都没有,在未找到她的精神缺口之前,它也不得不跟对方杠上了。
“其实我觉得你挺可怜的,三十年前江月楼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是清楚的吧?”怨灵没有接声,云皎有些挫败,现在被关在这么黑暗寂静的地方,一开始她还能勉强定住心神不被怨灵所迷惑,时间一长就不一定了,不知道云初末还要多久才能找到这里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到来之前保证自己不会崩溃掉。
她想起在酒楼里,那位蓝衣大叔说过关于富商的传闻,她的灵机一动,大致找到突破口,于是云皎再接再厉地开口找怨灵说话:“我知道人一旦死了,灵就会消散,魂魄也会归于忘川,江月楼里到现在还聚集着这么多鬼魂,除了那些死去的人还心怀怨恨之外,其实也在守护着什么吧?”
怨灵听此,果然不悦的冷哼了一声,它是怨灵,当然越是消极的情感对它就会越有助益,可是那些愚蠢的人类即使死了,还是坚守着那些可笑的信念,若非如此,它也不至于修炼三十年还是现在这副模样。
云皎听到它的回应,耳朵都差点欣喜的竖起来了,她果然没有猜错,那些死去的人对江月楼依然保持着忠心,即使死后由于怨恨变成恶鬼,也没有放弃心中的执念。这只怨灵既然是他们的怨气所化,那么也一定跟他们的感情紧密相连,所以只要她循循善诱,激发出那些鬼魂的良善忠诚之心,就是对这只怨灵最大且最有效的打击。
她绞尽脑汁的思考,该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的勾起他们的善良之心呢?片刻之后,她的眼珠一转,露出了一个很讨人喜欢的笑脸:“你认识江月楼的楼主么,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怨灵没有作声,云皎自以为很了解的开口:“其实我刚才见到她了,呃……除了剑法太好之外,她还算温柔可亲。”
话音刚落,怨灵冷哼了一声,忍不住反驳:“你以为那女人是楼主,若她是楼主,那些死鬼何必还要守在这里?”
云皎脑中的弦触动了一下,这句话里似乎包含着许多信息,她将这些字反复咀嚼斟酌了好几遍,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其实那个叫‘斩言’的,才是江月楼的楼主?”
怨灵又不说话了,云皎盘着腿,丝毫不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担心,还颇有闲唠家常的意思:“江月楼的楼主肯定很厉害,待人也很好,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脑海中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跟随江月楼主的那些人,都死去三十年了还不愿离开,就是为了能够守护山庄旧宅,那么,江月楼主现在在哪里呢?如果江月楼主还存活于世,他肯定会为江月楼报仇,毕竟是灭门之灾,不可能会销声匿迹三十年,连面都不曾露一下。
这么说,这个叫做“斩言”的人其实已经死了,那么他的鬼魂现在是已经归于忘川,还是在凡间流落着呢?想到这里,一个念头从她的脑中一闪而过,那个讨厌鬼,他和江月楼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