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靖惊奇地发现,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贺莲房,似乎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贺莲房。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下一秒,她便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仿佛刚刚所见,都只是聂靖的错觉。“见过又如何,便是厉鬼,在我面前,亦要俯首称臣。”
他的自信让贺莲房露出一丝笑意,但那笑意未到眼底。她往外看了一眼,开始委婉地下逐客令:“天色已晚,六公子想必也乏了吧?”
“说的也是。”聂靖点点头,站起身。“今儿个的确是乏了,不知公主府可有客房,能暂时收留我一晚?”
贺莲房眯起眼睛,他太嚣张了,似乎已经笃定她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因此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乐意再做,看那架势,竟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六公子这说的哪里话,小庙哪里容得下您这尊大菩萨,还是请六公子回信阳候府歇息去吧。”
聂靖哪里会走:“反正早晚我都会住进来,又何必在意这一时呢?”
他丝毫不尊重她,更没有将她放在与他对等的立场上。似乎对聂靖而言,贺莲房已经是他的囊中物,逃不掉了。从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如今的信阳候府,在燕凉是个怎样的存在。怕是人人都要叫他们一声土皇帝呢!“六公子,你留下来,难道就不怕我家王爷日后回来与你清算旧账?”
听闻此言,聂靖先是挑了下眉,而后笑吟吟道:“你就对青王这么有信心?”
贺莲房但笑不语。
聂靖看出她的意思,嘴角的笑容愈发地深了:“那可未必,说不定青王没办法活着从战场上回来了呢?还有你那宝贝弟弟,以及那位一事无成的十六皇子,说不定,他们都会马革裹尸,谁都回不来。”
贺莲房隐隐觉得他话里有话,可是又不能确定:“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已经告诉你了不是么?”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精致的杯沿,聂靖深邃的眼睛始终凝望着贺莲房,“莲儿这样冰雪聪明,难道真以为聂家会任由青王在边疆与大元恶战,却不从中添乱?如今整个燕凉已被我控在手中,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做到的呢?要知道,所有的重大决策,可都是要从这里发出去的呀!”说着,他低低地笑起来,“但愿青王能够在没有粮草药材以及援军的情况下,保住他自己的性命。”
聂家竟截了大军的粮草?!
贺莲房明白,一场战争之中,粮草兵需有多么重要,有时候往往决胜的不是双方的战斗力,而是后方的补给程序以及速度。如果照聂靖的说法……大军应该已经开始断粮了!
“你瞧,多么简单呀,不费一兵一卒,只要扣押住粮草,任凭青王有通天之能,不也得打败仗?”聂靖低低地一叹。“所有人都觉得,要是想黄袍加身,就得掌握兵权,其实哪里需要那么麻烦呢?聪明人才不费这样的功夫,只要控制住军需,即便是战神,也有战败的一天。”他在燕凉,安全得很,边疆唯一能够按时得到军需的只有聂家军,相比较而言,青王与靖国公府都太匮乏了,和聂家比起来,他们根本不堪一击。青王的确是厉害,的确是有本事,可他难道会选择抛弃将士们,一人独自回来吗?那男人自诩顶天立地,那就决不会允许自己做出独自潜逃的事情来。再加上有十六皇子与贺兰潜的拖累,青王即便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到那个时候,聂靖觉得,他还真的是很期待看到贺莲房脸上的绝望神色呢!
一定非常、非常、非常的美妙。
他将已经部署好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跟贺莲房说了一遍,满意地看着贺莲房的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难看,心里忍不住涌起一阵快慰。
贺莲房明白,一旦聂靖将事情全部都告诉她,就表明这件事情,他已有了九成的把握,而且,能够保证自己没有办法阻止。也就是说,信阳候府很快就要有动作了!
可当务之急是边疆战事告急,粮草告罄却至今没有补上,这个巨大的缺口若是不想个办法,到时候当真是要全军覆没了!“你身为大颂朝的子民,难道仅为了一己私欲,便要葬送数以百万计的将士和百姓的生命吗?”贺莲房不敢置信的问,皇子夺嫡一事,有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可若是因此以牺牲他人为代价,那未免也太残忍了。
聂靖呵呵一笑:“子民?我可不承认。我自小便在大颂与大元之间交界的山上长大,所以我既不是大颂人,也不是大元人,又何来不爱国家之说呢?更何况,这天下本该就是有能者居之,我可不觉得我做的有哪里不对。”
贺莲房静静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言辞中,再寻出些蛛丝马迹,可聂靖却闭口不谈战争一事,他给贺莲房扔下了个巨大的爆炸性的消息后,似乎又在一瞬间变回了那个圣人聂六:“既然天色已晚,那么在下便不打扰公主歇息了。明儿个在下还有要事要办,怕是不能前来探望公主,不过公主放心,待到事情一完成,在下便会立刻赶来,决不叫公主感到孤独寂寞。”
似乎也是在一瞬间,他从遗世独立的谪仙,变成了轻浮浪荡的登徒子。
贺莲房仍然看着他,直到聂靖离开,眸里才露出轻微的担忧之色。聂靖不会骗她,边疆可能真的出了问题了,然而,因为战事告急,青王已经有很久没飞鸽传书回来——想来即便是传了,也被信阳候府的人从半途截下。如今燕凉都被他们掌控,那一封小小的书信,又如何能躲得过他们的耳目呢?
第二日一早,贺莲房便以探望太后的名义进宫,宫里也不乏信阳候府的人,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将爪牙安插的无处不在了。宫中用人最是严格小心,能将人安□□去,决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聂家的造反之心,怕是早就有了。只不过直到现在他们才开始显露出真面目,之前的小心翼翼,都是为了此刻。只要聂家军将青王与蓝家男儿拿下,取得另外两份虎符,掌控住所有的兵权,他们便在燕凉起事,直接拥护二皇子做皇帝,逼得当今皇上“禅位”。
明明是他们想做皇帝,却要用二皇子来做幌子,难道日后还要二皇子以“有能力者居之”的理由将皇位再让给聂无迹吗?明明已经做了乱臣贼子,却偏还舍不得那名声,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对于贺莲房的疑问,皇上没有隐瞒。虽然名义上,贺莲房是他的弟妹,可实际上,皇上一直将贺莲房当做晚辈来看的,青王离京前所说的,有事情可与贺莲房商量,皇上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贺莲房固然冰雪聪明,却不过是个小姑娘,即便已为人妇,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懂些什么呢?然而如今形势危急,他也就不再拘泥于这年龄之见了。但凡是贺莲房问的,皇上都一一做了解答。
贺莲房没想到边疆的情况已经危及至此。运筹帷幄,带兵打仗,青王不在话下,可若是军需不够,后方失火,那么,便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保证百分之百的胜利。饭都吃不饱,衣裳都穿不暖,将士们哪里来的力气与敌人交战呢?
最最可笑的是,断了他们粮草药材的,竟然是同为大颂朝子民的信阳候府!
他们掐断了朝廷与边疆的联系,两边若是有事来往,必定要通过他们。所以,他们想被皇上知道的消息,便能传到皇上耳朵里,他们不想被皇上知道的,那便捂得严严实实,表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忠臣良将的样子。
皇上未免有些后悔为何要将信阳候留在京城。原以为将此人困在京城,事情便好办了许多,有时间和能力将其制约住,没想到对方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伪装的活灵活现,仿佛真的因为被困而感到焦虑。可事实正好相反,皇上将信阳候留下来,刚好给了他一个绝妙的机会,将这些年来安插在燕凉的眼线全部调动,将已被收买的大臣全部纳入麾下,然后轻而易举地掌控了整个燕凉!
“皇上的意思是,边疆早已断粮了?”
皇上点了点头,他似乎苍老了许多,眼睛也不似平日那样神采奕奕了:“此事到现在,朕都不敢告诉太后,就是怕太后担心,一个东夙,一个十六,这二人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太后年纪大了,必定受不了打击。”
贺莲房抿了抿嘴:“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粮草已经尽数被聂无迹那个老狐狸扣押,原本朕以为只有他,不足为惧,可没想到,他那个和尚儿子却是个厉害的,原本聂无迹一直没能做到的事情,到了他手里,轻轻松松就如愿了。”提起聂靖,皇上恨得直咬牙,若是可以,他真想叫人去砍了聂靖的头!原本聂靖刚回来的时候,信阳候亲自进宫来禀报过他,当时皇上觉得,那不过是个自小在山上长大,连亲生父亲都没能见过几面的孩子,于是便大手一挥,很是慷慨的点了头同意聂靖住进京城,并且不需要他留下来做质子。可没想到,这厮竟是个阴险的,看似温和无害,实际上最是心计深沉。“此事,当真是朕疏忽了,朕就不应该对聂家人掉以轻心的……”
若是这祁氏一族的江山到了他手里没了,毁了祖先百年基业,皇上觉得,自己是真没有脸下去见先帝了。
他叹了口气,贺莲房却沉思了片刻,道:“皇上,粮草这件事,便交由我去办吧。”
皇上听了,不由得一愣:“你有办法?”
“我与燕家家主乃是至交好友,燕家乃我大颂第一皇商,若是倾囊而出,应该可以弥补这个缺口。只是……”贺莲房有点担忧。“要如何避过信阳候府的耳目呢?平原公主府一直被聂靖的人监视着,无论我到哪里,他们都是知道的。”
闻言,皇上也感到了棘手。半晌后,他道:“既然偷偷摸摸的不行,倒不如光明正大的去。”
贺莲房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皇上的意思,立刻行礼道:“臣妇明白了,只是此事若是能成,光是从江南各地调集物资,便是很大的动静,这期间,皇上可有什么事能够吸引信阳候府的注意力,让他们不再紧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