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珏道:“明日出发,少则两月,多则半载。”
“这么久?”盛兰洵错愕不已,发现自己表情许是太过夸张,引来封珏深沉却又极为克制的注视,又立马收敛了。
封珏喉间动了动,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昨日后宫传出喜讯,贵妃娘娘怀了身孕,父皇很快就要添子嗣了。”
贵妃是从前的太子侧妃,新皇登基身份自然水涨船高,如今又传出了怀孕的消息,正是万众瞩目。
盛兰洵笑容僵住,打量着封珏的神色,他表情沉静,看不出喜怒,勉强说了一声:“恭喜……”
头顶有日光投下,初春时刻尚有几分寒冷,封珏的面容隐没在光影里,看起来忽明忽暗,生出几分难言的苍凉。
盛兰洵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封珏望过去,四目相对,盛兰洵忙不迭的移开了视线。
封珏苦笑,低声说:“兰洵,你何故要这么疏远我呢?”
盛兰洵心一跳,还在想着该怎么回话,封珏已经开口:“我向来把你当知己,只是不曾料到我们也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可兰洵,我后悔投生在帝王家,后悔被皇室规矩所羁绊,但我活了十八年,从来不后悔认识你!”
盛兰洵原本躲避着封珏的注视,听见他这话,却惊讶的抬眸望过去。
封珏高了他半个头,明明年龄还要小一岁,却偏偏稳重的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盛兰洵自幼和封珏长大,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皇室子弟心性向来早熟,更何况封珏是皇长孙,被所有人寄予厚望,一步一步的按照规划好的前程走着。
一旦稍有差池,行差踏错,他这个皇长孙就会被人诟病,不够沉稳睿智,与皇位大统标准相去甚远。
所以封珏慢慢的收揽了少年心性,十来岁的年纪,旁人还在打架斗蛐蛐,皇长孙已经起早贪黑,学习处理政务。
但盛兰洵看到,封珏在自己面前,从来不会袒露自己辛苦的那一面,而是尽量像个符合身份的少年,与他在一起。
盛兰洵心里五味杂陈,莫名心疼起封珏,如今皇上有了子嗣,他这个长子,再无从前绝无仅有的光环,还因龙阳之好惹来无数非议和白眼。
从云海跌落泥潭,他应该很难受吧?
“殿下,我……”盛兰洵喉间发紧,想要安慰几句,却又无话可说,他怕自己说多了,会让封珏厌烦。
封珏的目光亮了又暗,最终归于平静,淡淡笑了笑:“明日一早离京,我就不多留了,先回宫去了,你保重!”
说罢,也不管盛兰洵是什么表情,抬脚绕过他往前走了。
盛兰洵看着封珏单薄的背影,才惊觉他似乎清瘦了不少,但他依旧挺直了脊背,不在意外界各色的目光。
盛兰洵自认为自己过的潇洒,到头来还不如封珏洒脱,他从不曾畏惧流言蜚语,倒是自己,困顿其中难以自拔。
过了垂花门的转角,封珏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盛兰洵这一瞬间,才觉得心里莫名堵上点什么,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次日,卯时刚过半刻,封珏踏着混沌的天光出了皇城。
天未大亮,白雾笼罩着静谧的京城,封珏跨上马,望着灰暗的苍穹里隐藏的重重阁楼宫阙,眸中暗光浮动。
有侍卫前来提醒:“殿下还有事吗?时辰不早了,该出发了!”
“无事!”封珏收回视线,勒着缰绳调转方向:“走吧!”
封珏一夹马腹,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焦急的喊声:“殿下!殿下,等我啊!”
封珏脸色微变,震惊的回过头,见盛兰洵一身青色长袍,挎着一个大大的包袱,骑马奔腾而来。
他露出大大的笑容,一脸庆幸的说道:“还好赶上了,殿下你动作可真快!”
按捺住心底汹涌的波涛,封珏尽量维持住面上冷静,问他:“你怎么来了?”
盛兰洵拍拍身前的包袱,打马到封珏跟前,笑容满面:“殿下不是要出远门吗,我陪你一起去,一路上有个照应!”
“你……”才说了一个字,封珏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下哑口无言的人变成他了。
他尚且沉浸在震惊和惊喜中无法回神,倒是盛兰洵扬鞭骑马超过他往前跑了。
“殿下你愣着干什么,赶紧出发啊!”
封珏看着他的背影沉默良久,蓦地笑了,那笑容前所未有的欣喜轻松,他骑马追了上去。
天边光芒乍泄,一缕金光穿透云雾照耀天地,雾蒙蒙的官道霎时间在眼前开阔,寒冬褪去,春日悄然来临。
*
陆清竹知道陆长筠要上顾家提亲的消息,是在准备离京去封地前几日。
封景澜已经和皇上提出去封地的想法,虽然皇上言辞恳切的挽留,封景澜还是没有迟疑。
他铁了心要离京,皇上自然拦不住,赏赐一马车的东西,让他带上。
下人把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从马上搬到库房,陆清竹看了看清淡,讶然不已:“怎么这么多?”
封景澜正在逗弄摇篮里的宝贝女儿,小娃娃睁着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听到陆清竹问话,封景澜动作顿了顿,脸上笑容淡了些,平静道:“补偿吧……”
陆清竹一愣:“补偿?什么补偿?”
封景澜目光闪了闪,想起十五六岁的光景,当今天子还是太子时,对自己表里不一的态度。
最亲近的人,越是会悄无声息的动伸出魔掌,他这十年波折,多是由那位皇兄造成的。
不过纵有苦难,也都熬过来了,他和皇上心知肚明,只是兄弟渐生隔阂,俩再无幼时的情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