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平南侯的嫡长女洗叁的日子。
周宸夕作为长嫂,代为操办特别盛大豪气。
她心中谨记林熹是为了救明儿,才会早产,小娃娃生的才这般瘦弱。
所以她决定不论洗叁,满月,百天,都要往大里搞,要多喜庆就有多喜庆,要多隆重就有多隆重,要多盛大就有多盛大。
就在这份热闹喜庆里,躺在床上的林熹动了动眼皮子。
丫鬟惊喜的叫道:“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生产之痛太剧烈,悔和恨又那么深刻,仿佛用刀把那些复杂的感觉刻在了她身体和脑海里,让她就算睁开了眼睛,都还在瑟瑟发抖。
赵蕴担忧焦急的脸呈放大状态出现在她模糊的视野里。
那股子对侯府这个囚笼的厌恶还没消,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喉咙里挤出沙哑的拒绝:“滚开!”
赵蕴眼神一黯,将手中的碗递给了丫鬟芳俏。
“夫人,让奴婢喂您喝点水吧。”
芳俏扶起她,一只圆碗递到了她的唇边。
喉咙确实干涩难受,于是她张嘴喝了一口,待喉咙舒服多了,她的神志也清醒了许多,只要她眼皮子稍微抬一抬,就可以看到赵蕴安静的坐在床斜对面梳妆台的圆凳子上,正默默的望着她这里。
他今日穿的好生喜庆,紫红色。
林熹只看了一眼,就又垂下眸。
生产之时,他说过什么,她又回过什么,她记得,都记得。
仿佛就发生在上一刻。那些对话,还飘在她耳边。
突然,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紧张起来:“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赵蕴搭话回道:“悦儿正在前厅,爹娘抱着她,正在见客人呢。”
“悦儿?”
“嗯,悦儿,好听吗?是爹取的。”
林熹沉默了一瞬,再次浮躁起来:“芳俏你去,把孩子抱回来,我要看一眼。”
芳俏一走,赵蕴便将桌上的一碗白粥端来,那白粥上面放着细碎的咸菜和萝卜丁,他低声讨好的道:“你已经数日不曾吃东西了,喝小半碗粥吧。”
林熹看了他一眼,可能是因为没有了生命危险,和那些刺骨的痛苦,那些悔啊恨的,也就消退了许多。
她的心也跟着软化,倘若没有那些对话,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呢?定是要哭唧唧的对着赵蕴喊疼了。赵蕴便会亲她哄她,只怕刚才那口水,都是赵蕴用嘴渡过来的…
见她不应,赵蕴再次道:“就吃一两口好吗?我怕你饿着肚子…”
这房里又没旁人,他的表情语气又是这般讨好温柔,林熹确实也有心和好,便扭捏道:“…我没力气,你喂我。”
赵蕴一脸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坐到床边:“那…我扶着你好吗?”
“嗯。”
他扶起她,原是想让她靠着床头。
没想到林熹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
赵蕴心念一转,把她扶靠在自己的胸口。
然后用调羹舀了一勺粥,就跟哄孩子似的,声音温柔:“来,我们吃一口。”
林熹突然就掉起了眼泪:“原来生孩子这么痛…”
赵蕴用手背擦她的泪,心疼道:“以后再也不生了,我们只要有一个悦儿就够了。”
她含着泪光仰头望他:“悦儿…长得什么模样?像你还是像我?”
赵蕴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她湿漉漉的眼皮子:“她长得像我也像你,哭的时候,眼睛和你一模一样。”
林熹依偎进他的怀里:“真想立刻就看到悦儿。”
“嗯,马上就抱回来了,来,先吃点粥,等一下也好有力气抱悦儿。”
这厢芳俏跑到前厅,悄悄的和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耳语,那嬷嬷再同老夫人耳语。哪知老夫人抱着小孙女,不愿意给她,冷脸对她道:“没看到这里这么多客人?你回去,就说我说的,等散宴了,再来抱走悦儿!”
芳俏只得空手而归:“夫人,老夫人不跟将小姐给奴婢,说是要——”
林熹急道:“不肯给?为什么?”
“回夫人,老夫人说了,要等散宴了,孩子才可以抱回来。”
“荒唐!我生的女儿,我却不能看?还要等到散宴才能看?”林熹现在是动不了,若是动得了,她非冲出去夺回孩子。
赵蕴劝她道:“要不就再等等,你再休息一下,晚一点养足精神了也好抱一抱我们的悦儿。”
“什么晚一点?晚一点是哪一点?”林熹偏执的道:“芳俏!你去!把我的孩子抱回来!我现在就要看到她!”
“这…”芳俏一脸为难,她一个小丫鬟,难不成还能去夺了老夫人手里的小孙女?
好在赵蕴给她使了个让她下去的眼色,芳俏心喜,立刻避出去了。
林熹像盼星星月亮一样盯着门口,谁知一直等不到芳俏的身影,她疑心病再起:“为什么抱不回孩子?我的孩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她真的被我平安的生下来了吗?”
“当然平安的生下来了。”赵蕴安抚着她:“再等等,等到散宴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就可以看到了…”
林熹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可能,她目露警惕:“赵蕴,莫不是你们扣下了我的孩子?难道现在要用我的孩子牵制我?”
赵蕴脸色渐变:“你在胡说什么?”
林熹怀疑的道:“难道不是吗?”
赵蕴有些生气,口气有些凌厉:“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
林熹当然不喜他这样子教训的口吻:“你爹和你的所作所为,便是让我这样想了!”说完她又喃喃自语了一句:“不过也是,我庞氏的家财全都被你爹贪了,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应该不可能还要用孩子来拿捏我…”
赵蕴离她这般近,听得一清二楚,愤怒至极,一把将她摔开:“休得污蔑我爹,我爹岂会贪你家的那点子钱财,你的那点嫁妆,我爹早就说过,是暂为你保管,没想到你竟颠倒是非,含血喷人。”
床铺软绵,林熹摔在上面,胳膊什么是不疼,可动作太大,扯到刚生出孩子还没愈合的阴户,痛到她简直想打滚,怒道:“呸,赵蕴,你还记得你跪过两次的林宅祠堂吗?那里原本是一座私库,放在我庞家的钱财,如今全部不翼而飞,你将你爹说得那般清高,既不贪图我的嫁妆钱财,那还给我啊!难道要等我死了,塞在我的棺材里不成?”
赵蕴听的额头青筋凸起:“胡说八道!我爹怎么可能贪你家什么私库的钱财?”
“把私库夷平,然后修建祠堂的人难道不是你爹吗?还有你,赵蕴,你跟你爹也是一路货色,你这个平南侯是怎么得来的?是你自己打下来的吗?还不是强夺了我的人?肖荣,你忘了这个人了吗?若无他的技艺,你如何用所谓的神兵利器反败为胜?你父子两一丘之貉,装的是道貌岸然刚正不阿,实际上呢?靠着夺女人的钱财和人手成就你侯府的荣耀,不觉得羞耻吗?”
赵蕴听得字字诛心,他钳住她的双肩:“林熹,原来在你心中,竟是这样想我的?我在你心中就是一个卑鄙无耻,靠夺你手里的能人异士才能打赢胜仗,加官晋爵的小人?”
她第一次将心中所有郁结愤恨倾泻而出,畅快的很,他表情越是难受,她就越舒服:“你父子做出来的这些事,让我怎么往好里面想?”
赵蕴心中绞痛难当:“原来你心中一直这样瞧不起我,觉得我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那么,你怕是也不可能会喜欢上一个自己瞧不起的小人吧?
林熹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表情一怔。
赵蕴难受的厉害:“林熹,你对我做的,说的那些,都是假的?你同我虚与委蛇?你不喜欢我?你不曾喜欢过我?”
他急到用力晃着她的肩:“你说啊!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那些耳鬓厮磨,关怀体贴,水乳交融,都是假的?其实你是不愿意同我在一起的?你是不是连亲我都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