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蕴的表情没有多惊讶,他还给沉炎找了个借口:“莫不是去年赈灾济贫都用光了?”
沉炎直点头:“是,是是是。”
赵蕴还是去查看了粮银仓,果真是空空如也,武器库里的刀剑别说御敌了,厨房里的萝卜都切不开,他又在内堂翻了翻卷宗文档,发现这些都是早些年的,近十年的,一份都没有,他连想看看县衙的银子和粮食花用在了何处都没有记录。
赵蕴真的越看越心惊,各种想法盘旋在心口,他过了良久放道:“沉大人,你眼下辖管几个城镇几个村庄?每个村庄多少户人家,多少亩地,每年多少赋税?城镇上的人口又是以何为生,这些沉大人身为父母官,就是没有记录应该也是一清二楚吧。
沉炎张张嘴,他能说不清楚吗?:“…是。”
“沉大人不用紧张,我不是要大人一一口答,这样,大人把这些户籍田赋之类的文书卷宗做一个整理,我要一一查阅,也不急,沉大人慢慢整理,过两日,我再派人来取。”
沉炎灰败着脸:“这…”
赵蕴贴心的道:“两日不够?叁日亦可。”
沉炎闭了闭眼,沉声道:“大人何必为难下官?下官这里为什么没有差役,粮银库为何空空如也,赵大人当真不知道吗?我沉炎踏入狼窟十数年,能保住这条小命已经是倾尽了所有。冤有头债有主,赵大人到底该找什么人算账,心中应该有数,真有能耐,即可前往胡府便是,何必在下官这里逞这些没有用的威风呢?”
赵蕴露出了见到沉炎后的第一个笑容:“不容易,本侯还以为沉大人会不眠不休的造出几本假册子敷衍本侯,没想到沉大人骨子里还留有一分血性。”
沉炎抿死了唇。
赵蕴松快的道:“沉大人,咱们谈谈吧。”
***
赵蕴一走,老婆子挂着笑脸又进来了,道是沉夫人想求见于她。
后宅的这些交际应酬,是免不了的。
林熹起身前往后院,同沉炎的妻室女儿见了一面,带来的金子也都打赏了下去,她发现赵蕴得到的消息不对,眼前这位沉夫人,已经是沉炎的第叁任妻子了,因为沉炎的长女沉梦灵不唤她母亲,换她夫人。
林熹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根玉簪插到沉梦灵的头上,拉住她的手,一脸可亲的微笑:“真是人如其名,分外水灵。灵儿若是出去参加宴会,定是最夺目的小姐,怕是这庆州城每家每户都惦记着想将灵儿娶回家做媳妇吧。”
沉梦灵羞怯的低下了头:“夫人莫要取笑灵儿。”
沉夫人脸色却有些难看:“赵夫人这是什么话,我家老爷虽无实权,可到底也是个官,大小姐也是正经的嫡女,岂会随随便便出去宴客?”
顾嬷嬷立刻道:“沉夫人误会我家夫人了,我家夫人说的宴会,是指在京城里,世家名门出身的小姐们会办一些私人的花宴,或者诗会,同年龄的小姐们凑在一起聊天切磋,增加感情打发时间。”
沉夫人局促的红了脸,她身边的丫鬟也赶紧解释:“都是误会,咱们这庆州,是没有未出嫁的小姐们去参加什么宴会的,参加宴会的都是那等风月之女。”
林熹满脸歉意:“对不起,是我不知道风俗地情,胡言乱语了。”
沉夫人忙道:“是小妇人井底之蛙,断章取义了…”
如此翻篇,各自饮茶。
沉梦灵睁着好奇的眼睛:“京城的小姐们都办诗会?如何办的?”
林熹放下茶盏:“灵儿也喜欢读诗吗?”
沉梦灵面有黯然:“夫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灵儿不识得字,也读不了诗。”
林熹看了眼沉夫人坦荡无私的表情,心中暗讶:县令之女都不识字,可见这里的女子估计是没几个识字的。
林熹绕着圈打听了一些想知道的消息之后,就不主动说话了,这时沉夫人却自我感觉和林熹熟络了起来,话里话外的追问赵蕴侯府里还有没有未娶的兄弟。
林熹说没有。
她又追问亲戚之间有没有适婚的公子少爷,沉梦灵已经羞的耳朵都红了。
林熹摇头。
沉夫人不放弃:“赵夫人可听说过童养媳这个说法?”
林熹干笑两声:“夫人操之过急了,婚姻之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沉夫人道:“不瞒夫人,灵儿虽不是我亲生,却是我一手带大,她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老爷对她的婚事却一点也不上心…”
提到沉炎,沉梦灵从羞红了脸变成了苦瓜子脸。
沉夫人实在是没什么眼力劲,见林熹不出声居然追问起林熹娘家的情况。
林熹如扎到刺般,脸色一变,站起身。
沉夫人不明所以:“赵夫人?”
林熹木着脸道:“天色不早了,顾嬷嬷你催一催侯爷,咱们该回府了。”
沉夫人连忙拦住顾嬷嬷:“赵夫人这是做什么?赵大人正与我家老爷聊公务,咱们女人怎么能去打扰呢?当静心等待,他们聊完了,自然会差咱们前去伺候。”
这时门外有人禀道:“夫人,老爷和赵大人往这边来了。”
于是一大圈内眷伴着林熹一起走到了二门处。
气宇轩昂的赵蕴和弯腰憔悴的沉炎站在一起,大家的视线很自然的集中在了赵蕴身上,内宅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多少年没见过这样英气勃发的郎君了?真的是挪不开眼。
赵蕴目不斜视,眼里只有林熹,落落大方的上前牵住她的手:“咱们走吧。”
错过沉炎之时落下一句:“收拾东西快一点。”
林熹和赵蕴一起坐在马车里,看着沉炎的家仆抬出一只只箱子。
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赵蕴揉揉她的肩膀:“我同沉炎用处一室半个时辰,就算沉炎一句话没说,传到胡二度耳朵里也变了味道,他怕死,非要跟着咱们住一个宅子里寻求一个保护。”
“而你不拒绝,甚至是故意造成了沉炎如今的局面,其实你是开心的,你想宣告出去,投靠你的人,你都会护在羽翼之下,沉炎安全一天,就是打胡二度脸一天,沉炎则会是你第一个,也是最大的活招牌。”
林熹发现自己看透了赵蕴的所有坏心思,他是好人,同时也是个坏人。
赵蕴嘿嘿一笑,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
林熹推开他的脸:“你都问到了些什么?”
赵蕴把她搂怀里,捉住她的小手亲:“沉炎前头一位县令是直接死了。他来赴任,胡二度原也是要取他小命的,至于为什么留下他的命了?他支支吾吾的没说,脸色难看的很。我便没问,这里头的事情,你可以从他的妻女身上入手,帮我查探个究竟。”
林熹点头:“知道了,还有呢还有呢?”
赵蕴继续道:“他虽任县令十数年,但是这十数年里和朝廷书信互通往来都是胡二度,老百姓们有纠纷,告官也都是敲胡府的门,他既是守备亦是县令,掌管着这方寸之地上的所有人。”
林熹问出最疑惑的事情:“这里到底是为什么人烟稀少?”
“据沉炎所言,一部分是入了胡府为奴,一部分被关到了某个地方劳作或者是练兵?还有一部分是被强制关到了矿山挖矿。”
“矿山?”
林熹声音都拔高了两度,赵蕴急忙捂住她的嘴:“嘘。”
他一脸正气道:“私自开矿是朝廷禁止的,这传出去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哪里还需要咱们亲力亲为了断他?咱们只需探出矿山所在然后上报朝廷,朝廷自会派人夷平了胡府,咱们无谓添不必要的伤亡。”
林熹眨动着大眼睛,她没想到事到如今,赵蕴依然对朝廷一心向之,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