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合,他们没有交流。眼神短暂地交汇后,便投入了讨论中。
为了照顾不懂英语的杜老板,陈邺没有说英语。他说一段中文,会短暂地停顿,留下时间让谢宝南翻译。
一开始,陈邺怕说太多,谢宝南记不住。后来才发现,这小家伙速记水平厉害着呢。无论他们说的话有多长,谢宝南都能准确无误地翻译出来。
听说人体内的细胞每七年才会全部更新一遍。而她,却仿佛上了加速度,每次见面都有惊喜。
他不在她身边,她已经独自向前走了很远。
第二次见面,是四月末的周末。
谢宝南同李铮一起,跟着义工组织去幼儿园为小朋友讲故事、做游戏。这并不是普通的幼儿园,而是针对自闭症儿童的特殊学校。
谢宝南和小朋友接触的机会很少,更遑论自闭症儿童。去做义工之前,她特意上网查询了很多背景资料,学习如何同他们相处、交流,然后还背了好几个童话故事,当作备选方案。
当天他们到达学校的时候,园区里安安静静的。这些小朋友们不吵也不闹,谁都不说话,像一个个孤独星球,各自沉默。
谢宝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向李铮投去求助的眼神。
幸好义工组织里的志愿者大多参与了很多年,应付这样的场合早已得心应手。
看着李铮和其他志愿者们耐心地尝试与小朋友对话,试图让他们高兴起来时,谢宝南心中生出无限感动。正是因为这些充满爱心的志愿者和老师,才能让这些孩子在孤独的世界里,寻找到生命中的光亮。
志愿活动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放学后,有家长陆陆续续地来接孩子。
经过了一整天的相处,谢宝南和一名叫小航的男孩熟悉了些。小航只有四岁,患有严重的自闭症。那一整天,他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谢宝南牵着他软乎乎的小手,等在学校门口。
远远走来一个女人,她穿一身绿荷盘扣旗袍,大约四十来岁,仪态端庄优雅。女人走到面前时,谢宝南终于听到小航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很轻很轻的两个字:“奶奶。”
学校老师喊她“文老师”,他们交流了小航今天在学校的情况。
等到文老师和小航离开,谢宝南才从李铮口中得知,这位文老师虽然看着年轻,但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小航是她的孙子。
李铮道:“其实你也许听说过她,文婉,年轻时是钢琴演奏家,还在临桑办过音乐会呢。”
谢宝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好一会儿才忆起,陈邺曾告诉过她,他小时候叫陈文邺,是父亲陈铭和母亲文婉姓氏的结合。父母离婚后,爷爷做主,把他的名字改成了陈邺,但小名阿文却保留了下来。
那天是陈邺二十六岁生日,他在餐桌前,似漫不经心地将这段往事说给她听。
谢宝南并不知道他父母离婚的原因,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陈邺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死了。”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刻的陈邺,脸上的表情很冷很冷。
谢宝南从回忆中抽离,笑着同李铮说没有听说过文婉。
那天的天气有些阴沉,像是有场大雨即将降临。她侧身一瞥,遥遥看见马路对面停着的那辆黑色汽车。
风卷着她的长发扬在身后,空气里有风雨欲来的潮湿。
她看不清车里的人,但知道陈邺一定坐在车里。他一定坐得很端正,骨节分明的手放在车位扶手上,侧过脸,无言地看着窗外。
她想象着他眼里的温度,是腊月的风雪。
事后回想起这一天,谢宝南想,那时也许自己是想见他一面的。
六月初,谢宝南收到了一笔不菲的翻译费,于是打算去商场里给黄敏买身衣服。
这些年,黄敏对她和谢振淮大方,唯独对自己节俭。一件衣服洗得都发了白,却还是不舍得扔。她已经很久没看见黄敏穿新衣服了。
谢宝南在商场里兜兜转转,最后选中了一条酒红色的连衣裙。颜色不会太过鲜艳,也不会太过暗沉,黄敏应该会喜欢。
她付了钱,心情明显轻快许多,想着再给自己买身正装。
从前上班的那些衣服在分手时一件都没带走,下个学期就要开始实习了,她总不能穿着学生装去公司。
陈邺那天来商场视察。嘉汇旗下产业众多,那家商场也是其中一个。
商场经理领着他乘坐扶梯,热情地介绍最近的运营情况。陈邺认真听着,视线一扫,落在谢宝南的身影上。
她一手提着衣服,一手捧着奶茶。商场光线明亮,可以看见她脸颊上浅浅的笑意。
陈邺找了个借口,让集团业务总监跟着商场经理去巡查。他自己,则坐扶梯回到那一层,默默地跟在谢宝南的身后。
他戴着墨镜,与万千的顾客没有什么不同,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他看见谢宝南走进一家女装店,从货架上挑选了几件衣服。
陈邺就站在另一边的衣架后面,摸着手中的衣服,看她在镜子前的倩影。店里的灯光是特意调过的柔光,像是一层温柔的滤镜,落在她身上,美目流转,莹莹含情。
最后,谢宝南一件衣服都没买。她坦诚地告诉店员:“不好意思,太贵了,我买不起。”
她说得坦坦荡荡,没有因为自己的贫穷而自卑。
店员笑笑,“没关系。”
谢宝南离开后,陈邺把方才她试过的衣服全部买了下来,却又不由自主地犯难,要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送到她的手中。
范明宇给他出了个主意,联络到商场经理,弄了个抽奖活动。
商场经理忍不住问:“范哥,这对方什么来头啊?怎么就入了总裁的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