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霜儿闷闷的哼了一声,到前厅去迎请客人。不多时那人来了,霜儿脸上的怒气居然也便消散了。秦慕白一看那人便有些好笑,还能有谁,能让女子对他发不起火来呢?
当然是天下第一富家公子,郑安顺。
那一日在终南山上匆匆一晤,秦慕白知他有要事,于是邀请过他到府一叙,今日他便来了。
二人简短叙礼,郑安顺便直说正题,说道:“秦兄,小弟本不待来打扰,不过,事出有因,还请秦兄垂听。”
“嗯,郑兄不必客气,请讲。”
郑安顺说道:“前日里,郑某本在洛阳一带管理家中商舍,魏王特意派人来寻,约请在下到京城一聚,说起一件小事。”
“小事?”秦慕白微微一笑,“能是魏王与郑兄经手的事情,怎么也不算是小事了。说吧,什么事情?”
“不久后既是长孙皇后仙逝五周年之祭,魏王想在长安建一座寺庙,名为‘大慈恩寺’,以祭奠其母。”郑安顺说道,“可是现如今,皇帝陛下卧病不起,朝中纷乱,此事向朝廷提起后如泥牛入海暂时无人搭理。于是魏王想自己出资独立兴建此座庙宇。但是……”
秦慕白笑着摆了摆手示意郑安顺不必再说了,点了点头道:“但是魏王没钱,于是找你帮忙对吗?”
“嗯。”郑安顺点了点头,说道,“原本此乃孝善之举,再加上魏王既然已经开了口,郑家责无旁贷理应帮忙。些许钱财,更是无足挂齿。可是在下知道,如今朝堂之上风雨飘摇风声鹤唳,任何事情都不会简单。稍有一慎,就会累及家门。更何况,在下此先早已将郑家委于将军。此等大事,必须得到将军首肯才行。”
秦慕白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魏王这一手,玩得精妙,可谓一石多鸟。
一来,如今正是夺嫡争储白热化的阶段,李治的异军突起,定然叫李泰始料不及叫苦不迭。真要说起来,魏王一点也不怕太子,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不喜欢太子,早有心要废他;可是突然冒出一个白板一样的李治,让李泰心里没了底。
他这个嫡亲的弟弟,此前根本就没有任何斩露头角的迹象,为人更是简单到木讷。可是越是这样的对手,越让李泰感觉到束手无策。就好比一个手拳的高手面对一大堆棉花,怎么使劲也是打不出力道来——反正,李治就是不跟他对招啊!
这时候,李泰要与李治竞争,一个重要的戏头就是亲情牌了。他在这时候突然搬出已经故的母亲来,自然是为了在皇帝与长孙无忌那里博好感。现在,李泰大约是意识到,他那个此前一点也不亲近的舅舅,有何等的威力。他扯不下面皮来直接去向舅舅示好,只好转借已故母亲的名义,去与舅舅套近乎——于是,他有了建起大慈恩寺的念头。再者,众所皆知李世民对长孙皇后偏爱有佳,在他心中,长孙皇后的地位无人可及。自主兴建大慈恩寺,李泰也是大有在李世民那里讨喜邀宠的意思。
说白了,这座大慈恩寺的修建,与其说是祭母,不如说是一项重要的政治投资。
然而,李泰、秦慕白他们这个位面的人,大约都心里有数,郑家与秦家早已是一脉相承同气连枝。如若郑安依允帮助魏王修建大慈恩寺,无疑也就表示秦家也是支持魏王!
如若郑安不答应魏王这一次为表善孝的“请求”,又显得极不近人情,有负“大唐义商”的名号。再者,从来都是商人眼巴巴的盼着那些皇子王爷的垂青,此次魏王公然有事相求找上门来,如果拒绝,便无异是与魏王绝裂!
如此,郑安顺会左右为难也就不奇怪了。
秦慕白思索了许久想通了这些弯弯绕绕,说道:“郑兄不必忧急。看来,我这魏王府之行是非去不可了。”
郑安顺闻言大吁一口气,忙拱手长揖道:“郑某就知道,秦兄会一力担待。一切,郑家就等秦兄一句话。若依允,即刻动工,不须魏王与秦兄须臾操心;若不允,我郑家也愿与秦兄同进退,共荣辱。”
“没这么严重。”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此次,魏王与其说是想要投机邀宠,不如说是在逼我秦某人,明确表态。真要说起来,以他魏王今时今日的名望地位,在长安除了郑家,那些富商大户他完全能够振臂一挥应者云集,多少人挤破了脑袋要往他身上砸钱,眼皮儿也不眨一下。他会缺钱?他之所以单单找到你们郑家,还是多半冲我来的。”
“哦,原来如此!秦兄一句话,端的是一针见血了!”郑安顺说道,“郑某也曾思量过这个问题,左思右想,也是觉得魏王绝计不会缺钱。他找个理由寻上门来,无非是在逼问我郑家的立场,并借此向秦兄发难。”
秦慕白微自一笑,说道:“其实秦某家门不兴官品低微,魏王要对付我,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他之所以绕了这么大弯来找上我,无非就是一个动机。”
“是何动机?”郑安顺问了,连忙又道,“哦,郑某多言了。此事辛秘敏感,秦兄可以当小弟并没有问出此话。”
“跟你说也无妨。”秦慕白微笑道,“说来说去,魏王的矛头永远指着东宫。现在,晋王李治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异军突起,给他造成了极大的障碍。而且晋王又不同于太子,他不争斗,无所求,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愿意监国。可就是这样的对手,让魏王十分的棘手不好对付。于是,他只能通过改变晋王身边的人的态度,来改变目前的这个现状。晋王身边,最重要的人物莫不如是长孙无忌。于是他修大慈恩寺,变着法儿的向他舅舅示好;与此同时,他找到郑家出资,这让你们无以拒绝。这不也就等于是我秦某人,帮他魏王搞政治投机,站在他的阵营了?一举多得呀!我秦某人虽然不才,但却是晋王的挂名老师,暂时还没上任的晋王傅。”
“原来如此!!!”郑安顺恍然大悟,“魏王,好深的心机啊!”
“可不就是了。”秦慕白微然一笑,轻轻摆了摆手道,“郑兄不必忧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魏王出招,某便接招便是。某与他无怨无仇,自不会主动寻衅与滋事。为了秦、郑二家的安危,秦某也不会莽撞行事。但是这种时候,与任何一个皇子走得太近,都不是好事。我们拿捏好这个分寸便是。”
“一切谨听秦兄教诲便是。”郑安顺拱手道。
“郑兄太过言重了。”秦慕白还了礼,说道,“同舟共济,理应如此。郑兄等某消息便是。不多时,某便会前往魏王府一行。到时,一切自见分晓。”
郑安顺点了点头,问道:“此时风头之上,秦兄前往魏王府,岂不惹人非议?”
“无妨。”秦慕白轻叹了一声,说道,“日前妖儿出殡,魏王曾差人前来吊丧。未及请得酒水,如今我去还一下礼也是应当。少时某便准备一下,长安各大门户凡是派人来吊了丧的,我都一一还礼,又不单去他魏王一家。传将出去,也无人可以多言。”
“秦兄行事,果然周密,是郑某多虑了,惭愧!”郑安顺拱手笑了笑,很明显的脸色舒缓了许多,轻松笑道,“某就知道,有秦兄这根主心骨在,万事无忧。秦兄就请自便,在下就不多作打扰了。但凡有所趋策,秦兄派个家仆来传个信,郑某万死不辞!”
“郑兄言重。请!”
郑安顺刚走,昨日方才秉烛夜谈的李道宗去而复返,让秦慕白有些惊讶。
秦慕白将李道宗请入宅中坐下,未及置茶,李道宗一挥手道:“慕名不必忙碌了,本王就说两句话。说完便走。”
“王爷请讲。”秦慕白拧眉问道。看李道宗表情,甚是忿然,必有心事。
“方才一大清早未及上朝之时,魏王居然转道来我府中,跟我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李道宗说道。
“哦?大清早的魏王主动造访王爷?这可真是件新鲜事!”秦慕白惊讶道。
“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了?”李道宗说完这句,自问自答道,“他居然跟我谈起雁儿下嫁吐蕃一事!”
“什么?!”秦慕白大感意外,惊道,“他身为皇子,如此敏感的话题只合在阁部公议中讨论,他如何私下说及?”
“你若知道他的态度,便知他的用意了。”李道宗表情严肃的道。
“王爷请讲。”
“简单来说,他反对赐婚吐蕃,支持以战谋和!”李道宗说完,两道剑眉斗然立竖,表情异常严肃,一字一顿道,“李泰,心机深不可测啊!”
“这样?”秦慕白也深吸了一口气,惊讶道,“李泰果然是真厉害呀!他的眼光,远比他那个浑浑噩噩的太子大哥深远多了,简直就是未卜先知料敌先机啊!”
“可不是!”李道宗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芒,沉声道,“李泰知道,光凭他目前的实力,绝然无法与长孙无忌一伙相抗衡。于是,他主动向军方武将靠拢,妄图接拢我们,站到他的阵营之中。目下朝堂之上文武势力分野清晰,魏王这么做倒也是正常。他的厉害就在于,我们三人昨晚才刚刚议定的方略,他魏王早就筹划在胸,料定我等三人会达成一致主战吐蕃。于是他提早一脚站了过来,和我们紧紧靠在一起。你说,此情此景,我们还好将他魏王一把推攘出去么?”
“诚然如此……”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魏王那张圆满胖的脸,笑得慈眉善目人畜无害,可他的心机竟是深沉得如此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