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秦慕白非但无喜还有些愠怒,不禁纷纷错谔。薛万均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少帅息怒。人多耳杂,且回都督府说话如何?”
秦慕白无所谓的冷冽一笑,对那青衣使者道:“你跟你说实话,这旨意是出自谁的主意?”
“这个……卑职只是弘文馆跑腿的小吏,不知详情。”青衣官吏小心翼翼道。
秦慕白眯了一下眼睛俾睨道:“是不是长孙无忌的馊主意?”
众人听从秦慕白的嘴中传出“长孙无忌”的字眼而且颇为不屑,纷纷变色,鸦雀无声。
青衣官员怔了一下,不吭声。
薛万彻沉喝一声:“我们少帅在问你话,说!”
“是!……是司徒之意!”
秦慕白点了点头:“果然如此。你跟我回兰州歇息两日,我会好生招待你的。养足了精神你回长安,便把我刚才的话原数转达给长孙无忌。并告诉他说,他要干什么,我一清二楚;你让他放心,秦氏一族心在社稷志在疆野,没功夫跟他瞎扯谈斗心眼!”
这下,连薛万均都变了脸,忙道:“少帅何出此言,莫非你此次回京,与长孙无忌翻了脸?……这样的话,还是谨慎一点的好吧——你,听着!一句也不许传回去!否则改天让老子知道了,割了你的鸟头!”
“啊!”青衣官员吓得倒退了两步。
“别吓他。”秦慕白摆了下手示意薛万均退开一步,自己上前道,“你只是个跑腿的使者,我说什么话,你就帮我转达。不用模糊言辞,也不得添油加醋。明白了?”
“明、明白了。”
“好了,回兰州!”
秦慕白翻身上马,薛万均等人各自满腔狐疑,也不好多问,于是纷纷上马,汇同秦慕白所率的大军一起,回到了兰州。
原来的兰州军区的翊府亲勋兵马,已经在薛仁贵与宇文洪泰的率领之下,随同秦叔宝远征西域了。这一次秦慕白亲自带来的一万精锐越骑,正好组建新的翊府亲勋。于是,先行一步随秦慕白所来的七千骑兵,便驻扎到了城内,住进了原来的翊府军营之中。
从军多年,秦慕白终于有了一只真正属于自己的亲勋兵马。他将心腹的老百骑卫士们纷纷任命为大小将佐,辅助自己统领操练这支兵马。自己本人,则是住进了原来父亲的居所之内,取而代之,成了兰州新主。
刚到兰州就接到升官的圣旨,在别人看来秦慕白怎么都该高兴。可是他当众就发了飙,让薛万均等人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许多话,秦慕白也不便跟他们说,他们也不敢问。眼见少帅心情不佳火气很盛,原本定好的揭风洗尘宴也只得罢了。
兰州无主多日,代理大都督薛万均多半时间都在大非川处理那边的军政,分身乏术。因此大都督府内积压了许多的军政要务有待处理。因此一连数日,秦慕白忙得焦头烂额,在肖亮等人的协助之下总算将手头的行政民生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
军事方面,大非川那边有薛万均统率大军并有红衣大炮坐镇,安如磐石吐蕃人不敢前进一步,事情比较少;麻烦一点的是甘凉一带的军事换防。此事由薛万彻负责,因军区挪移事情繁冗,进展比较缓慢。
凉州都督薛万彻是个打仗的好手,一干这些琐碎的事情就嫌麻烦,一个头两个大,整天叫嚷忙不过来。秦慕白只得亲自督促每日过问,并将大都督府的工作重心,放在了甘凉一带。
好在薛万彻也知道一些轻重,收到秦慕白委托李治发出的朝廷诰命后,第一时间屯兵于玉门关与阳关,并镇戍蒲昌海,与远在高昌的秦叔宝所部遥相呼应连成一线,让他们不再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飘悬海外。
蛇不头不行,鸟无头不飞。
兰州有了新主,一切渐渐归于正常。蒲昌海大捷(兰州人习惯称之为‘楼台大捷’)之后,兰州内部的临战紧张局势也趋于缓合,原来被扣留在此的商人纷纷被放行,往来商旅终于可以流通,并比以往更加活跃了。
商人逐利,其实越是战乱之时物价越高,越有利可图。
经历了一段紧张与压抑之后,兰州斗然爆发出可怕的活力,商旅如流民众激情,比以往和平之时更有欣欣向荣之势。
往往在经历了战乱之后,百姓也更加渴望和平与安宁,活下来的更加热爱生活更有营生与向上的激情。
这大概是为什么,往往一个乱世初定的国度,总能在建国之初实现“大治”的原因——人心思定。
秦慕白回到兰州短短十天的时间,关陇脱胎换骨,步入正轨一片繁荣。
但秦慕白知道,真正等着他办的“大事情”,才刚刚开始。
这一日,半月一次的大都督府重臣会议就要招开,当然是秦慕白主持。薛氏兄弟与肖亮等人都来了。
秦慕白留了个心眼观看了门吏清点的来者名单,该来的人都来了,独独缺了一个人——
凉州司马,侯君集。
那一日众官将出郭相迎的队伍中,也不见侯君集。
秦慕白不作声色,按原定计划开完了会议,商议了一些军政要务。散会之后他将薛万彻请留下来,问他,为何侯君集没来开会。
薛万彻面露难色,摇了摇头道:“我就知道,少帅会问起他。”
“他怎么了?”秦慕白问道。
“哎!……”薛万彻叹息了一声,说道,“他的情况,少帅可能比我们更加了解,当时少帅就在长安,不是吗?”
“嗯,长安的事情我知道。我问的是,他来凉州之后,怎么样了?”秦慕白问道。
“从他到了凉州之日起,就没穿过一日官袍,没理过一日政事。每天搂红买醉夜不归宿,滥赌滥嫖声名狼藉。”薛万彻摇头,啧啧道,“堂堂的开国元勋、沙场宿将,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怎能不叫人唏嘘啊?”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他居然会破罐子破摔?这还真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侯君集是与我父亲同辈的军中老宿。若当真论起资望名辈来,开国之后的侯君集,地位远在我父亲之上。他与我同出卫公门下,算来,又是我的师兄。不过,对他我不尽然了解,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传说。总而言之,他不是那种放浪形骸自报自弃的人。”
薛万彻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必隐晦。”秦慕白说道。
“嗯……”薛万彻点了点头,说道,“众所皆知,侯君集是在朝廷党争之中落败,受殃于太子之变才被长孙无忌借口拿下,贬官至此的。司马,谁不知道州城司马、尤其是我们这种边关的军镇司马,就是个吃闲饭的官职?——侯君集,算是落马了,今生怕是难有翻身之日。能落得一个有用之身已是庆幸。我猜,他这样自报自弃应该是故意的,故意做给朝堂之上的长孙无忌那些人看,好让他们放过自己不再赶尽杀绝,好留得一条性命。”
秦慕白眼前一亮,说道:“你是说,侯君集这是为了韬光养晦?”
“难道不是吗?”薛万彻反问了一句,说道,“原本,像侯君集这样的太子遗党,是绝没可能逃过长孙无忌的刀斧的。如今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多半还是皇帝陛下念他往日功劳法外开恩。若非如此,他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现在外贬到凉州,他哪敢再锋芒毕露,当然只能糊涂度日混淆视听了。若非如此,长孙无忌便认为他仍有野心仍有威胁,如何是好?”
“言之有理。”秦慕白拧着眉头,点了点头,吟哦道,“可是他这样的有用之才,每天荒废在声乐犬马之中,岂非是我兰州最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