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太过紧张与刺激,这等小伤的确是不会在意。”老军医一边絮叨一边给秦慕白上药,“少帅别动也别说话,老夫给你上药了。”
……
李雪雁就站在一旁,脸色发白眼神惊悸的看着秦慕白,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看他那个样子,现在赤膊着上身,头发上都还结着血绺子,脸上带了一处伤身上尽是血迹,大腿上还中了一刀,刚刚被止了血现在包包严严实实。
“少帅!少帅怎么样了!——别挡俺,让俺进去!!”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奔雷怒吼。
秦慕白伸手轻轻挡开了老军医,说道:“让他进来吧,别把他憋死在外面了。”
宇文洪泰便像头饿极的狮子似的猛冲了进来,跑到秦慕白前面蹲下瞪大铜铃一般的眼睛上下将他打量了好一阵,问道:“没事吧?”
“你说呢?”秦慕白勉强的笑了一笑,拍拍宇文洪泰的肩膀道,“放心,祸害遗千年,我没那么容易死。对了,陌刀队伤亡怎么样,你负伤没有?”
“俺没事,头发丝儿都没少一根!”宇文洪泰重重的拍了几下胸膛,又叹了一声连连摇头道,“只是可惜了,阵亡了一千多陌刀!……全是力大无穷使得好刀的精锐老兵啊,可惜了!”
“算了兄弟,要是没了伤亡,那就不叫战争了。”秦慕白微笑的安慰他道,“我这没事了,你厮杀了一场,回去吃饱喝足了好生歇息。说不定明天又得打。”
“好!”宇文洪泰站起身来应了声,突然一扭头狠狠的瞪了李雪雁几眼,吼道,“你再吵啊,闹啊,怎么不吵不闹了?你不是要嫁吐蕃蛮子吗?嫁去啊!在这儿看咱们又死又伤的,痛快了不?全是你那没过门的男人干的!!”
李雪雁始料不及的挨了一顿劈头痛骂,如同狂风骤雨之中无处栖身的小麻雀,惊栗的颤抖的看着宇文洪泰,都要傻了眼。
“黑子,不得无礼!——还不出去!”秦慕白喝斥道。
“哼!老子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生来锦衣玉食,还整天不知死活、不知廉耻的王公子弟!”宇文洪泰一发不可收拾,反而骂得更起劲了,大声道,“看到了吧,今天你都看到了吧!咱们这些人莫非就不是爹生娘养的?咱们就当真个个该死?咱们在这里提着脑袋跟人家玩命,你们在后面好吃好喝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和亲、和亲?和你娘的亲,这和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人家胡蛮子可从来不会客气半分!该杀人的照样杀人,该抢地的照样抢地!到头来,是咱们赔了女人送了嫁妆还丢脸!咱大唐要是再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索性去认吐蕃人当祖宗就好了,还称什么泱泱天朝!”
李雪雁呆若木鸡,已然不知所措,宇文洪泰那粗大如铁杵的手指头,都要指到她鼻尖了也忘了退后避让。
奇怪的是,秦慕白反而不吭声了,安静的坐着,静静的看着宇文洪泰。
更奇怪的是,宇文洪泰突然就不骂了。虽然他憋了一肚子的怒气和难听的话想要发泄出来,但一看到旁边秦慕白冷眼瞅着他,他只得生生的都咽了回去,咬牙抱拳道:“三哥,今天俺们还就是以下犯上了。军法该怎么办的,就怎么办,俺无话可说!——可是有话不骂出来,俺非活活憋死不可!——俺先告辞了,要办军法,你差人来拿俺就是!”
说罢,宇文洪泰就虎虎生风的大步走了,沿途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秦慕白依旧安静的坐着,表情沉寂得如同一潭深秋古井。老军医拿着药膏呆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李雪雁则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深呼吸,极立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过了半晌……
“慕白,能帮我一个忙吗?”李雪雁开口了,声音还算平静。
“嗯,你说。”秦慕白轻声道。
“请你法外开恩,不要责怪宇文洪泰。”李雪雁说道。
秦慕白略感惊讶的挑了一下眉梢,“为什么?”
“因为他说的对,骂得好!……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直来直去毫无保留的骂过我,如同当头棒喝,让我幡然醒悟。”李雪雁面带微笑,只是笑中明显带有一丝苦涩与无奈,轻声道,“正如他所说,我这样的人,从小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就算读过几本诗书,也不过是舍本逐末矫枉过正,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幻之中而忘却了现实的珍贵。我错了,慕白,我真的错了!……我非但请求你不要责怪宇文洪泰,我还要去感谢他,真心的!”
“不至于。”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他就是个火烈直肠的大老粗,从来是对事不对人。他反感的只是和亲,并不是你本人。多一事不如少事,我不处罚他就是,你也别再去招惹他。”
“多谢……”李雪雁咬了咬嘴唇,轻轻点头。
秦慕白招了一下手,老军医回过神来,继续给秦慕白上药。
“不如,我来吧?”李雪雁上前两步,说道,“我虽不懂医术,但眼神好心细手轻。”
“只是上个药,倒也简单。也好,就让公主来吧!老夫这眼睛的确是不太好了,油灯一熏更不管用。”老军医便将药瓶等物交给了李雪雁。
“以后,少帅的药就都由我来换吧,老先生你可以去照顾更多的受伤将士。”李雪雁说道,“至从来了这里,我尽添乱没干过正事,以后我就跟老先生学一点简单的医术,诸如包扎上药之类的总是能学会。我好歹,也能做点事情了……”
“这……”老军医犹豫了一声,看向秦慕白。
秦慕白正仰着面闭着眼睛,沉默了半晌,说道:“好。”
李雪雁如释总负,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浅浅笑意,先将老军医请了出去,然后跪坐到秦慕白身前来,低声道:“谢谢你,慕白……”
“谢我什么?”秦慕白睁开眼睛,微笑道。
“没有什么比事实更有说服力;也只有你,才真正了解我的心结所在……要不是你将我点醒,我恐怕就要成为一个背祖逆宗为人唾弃的不孝之女了。”李雪雁说道,“方才被宇文洪泰一顿痛骂之后,我本该愤怒和伤心,可是很奇怪,我突然有一种十分轻松的解脱之感,仿佛压在我心头许久的一块巨大顽石,瞬羊被搬走了……我知道,我的心结已经被打开了。”
“呵呵!”秦慕白只是笑。
“你笑什么?不许笑!”李雪雁有点恼了,轻声急道,“宇文洪泰骂出的那些话有够难听,大概也正是许多人想骂的,这其中应该也就包括你。只不过,你会顾及我的颜面骂不出口罢了!”
“怎么,被人骂,还这么开心?”秦慕白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了,笑道,“那要不要我抽你几鞭子,更加轻松更加解脱?”
“好啊,你可以试试!”李雪雁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答道,只是给秦慕白上药的手上稍稍的重了两分。秦慕白顿时疼得呲牙咧嘴,叫道:“喂!不用这么小心眼当场就报复吧!”
“女人都是小心眼的,你莫非方才听说?”李雪雁婉尔一笑,心情仿佛当真是轻松了不少。这一笑,也显出了消失已久的恬美与妩媚。
秦慕白暗吁了一口气。心道:“好了,这个问题儿童的心结,该是解开了!”
“为什么,人们往往要经历过大是大非或是大悲大痛,才能明白许多浅显易懂的道理?”
……
李雪雁方才给秦慕白上好药,两名军医忙前来报说,澹台双双伤得极重,一时半会儿恐怕是醒不过来了。若非是她武艺出众身体底子也十分不错,此时恐怕早已是命丧黄泉。现在,她半条腿就踏在鬼门关那里,什么时候回来或是什么时候完全掉进去,那可就全靠她自己了。
秦慕白的心里堵了一堵,爬起身来要去看澹台双双。可是大腿上被划了一刀,虽然伤得不深,可是下了战场放松下来后,还当真是疼得彻骨,刚站起身就差点倒下,吓得李雪雁惊叫一声急忙去扶。
正当这时,侯君集来了。他站定之后冷冷的瞟了抱了一起的秦慕白和李雪雁一眼,淡淡道:“少帅是先享艳福,还是先听属下报说军务?”
李雪雁的脸时红到了脖子根儿,急忙闪开到一边。
侯君集这个性子,大家也都习惯了,秦慕白也没在意,说道:“公主你先去探望一下双双。闲人退下——侯君集,来坐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