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统率千军叱咤疆场,战无不胜令敌胆寒的关西秦少帅,到了家里会是这样?
玩得正乐呢,陈妍进来了,上前将小楼儿抱了下来,说道:“楼儿不许调皮,乖乖练琴去。”
“噢……”小楼儿向来最是听母亲的话,玩了一场也尽了兴,乖乖的爬下来去练琴了。
秦慕白拍拍手站起来,说道:“找我有事吗?”
陈妍点了点头,示意秦慕白出门来。
二人出了房门,陈妍说道:“秦拾回来了,就在前院厅堂。”
秦慕白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我去见他。”
于是他来到了前宅正厅,果然见到做一身商旅行人打扮的秦拾在那里等候。不及会话,秦拾迎着就拜了下来,“见过主人!”
“好了起来。”秦慕白连忙将他唤起,说道,“辛苦你了。说说,长安情况如何?”
“我去秘见了大公子!”秦拾开场第一句话,就将秦慕白的兴趣勾起,他道,“大公子告诉我,皇帝陛下听闻吴王遇刺一事后,突发重病病倒。后来,褚遂良等人将刺杀一案调查清楚,原来是御史大夫韦挺干的!不过韦挺后来畏罪自尽了!也就是这时候,北上太原代帝祭祖的晋王突然失踪了!”
“哦?……”秦慕白听闻这些,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思忖了片刻,又道,“大哥还跟你说了什么?”
“大公子叫我给你递一句话,就是……”秦拾犹豫了一下,说道,“只有八个字,家门忠烈,望弟谨记!”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我大哥忠君爱国生性耿直,跟父亲的性子极像。这八个字,的确是应该出自他口。”
“主人……我在长安听到不少风声。”秦拾说道,“市井谣传,说皇帝陛下命李靖提点京城兵马加强防卫,就是为了防止主人起兵谋叛。小人听了着实生气!”
“有什么可气的?”秦慕白笑道,“我让你去散布谣言,不就是想要这个结果?”
秦拾一愣,“原来主人,是想试探朝廷对你是否信任?”
“不说了。”秦慕白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反正我都已经辞官了,不日即将离开兰州。”
“啊?……”秦拾吃了一惊,随即又坦然的咧嘴笑了,“辞官了好!”
“为什么?”秦慕白笑问道。
“换作是我,我也辞官不干了!”秦拾义愤填膺道,“主人为大唐出生入死立下这赫赫功勋,却只因为一点市井谣言,朝廷就把主人当贼来防!这了太让人寒心了!——倘若,倘若朝廷对待主人,就像主人对待小人一样,那这样的朝廷,还值得为他效力!”
秦慕白哈哈的笑,然后道:“秦拾,我就要弃官而走了。咱们俩,也是时候分别了。你好歹也是个五品游击将军,还有爵禄。走吧,去关内!置份家业,以后好好的过日子。”
“不!小人宁死不走!”秦拾扑通就跪了下来,“什么将军、爵禄,完全不是小人想要的!小人这辈子最大的指望,就是永远跟着主人,打死也不离开!”
秦慕白笑道:“那朝廷给你的爵禄、田产这些,都不要啦?那些东西,可是够你子孙几辈子人衣食无忧的,好歹能做一方富绅。”
“不要!主人位极人臣都要弃官而走,怎么又要小人去吃那些爵禄?不要、打死不要!”秦拾趴在地上直磕头,“主人去哪里,就将小人带到哪里!”
秦慕白笑着将他拉起来,“好吧!我也答应过牛五指师徒等人,一定要照顾好你。你就跟我一起走吧!”
“多谢主人!”秦拾欢喜的起身,突然又想起一事,说道,“方才我进山庄的时候,看到庞飞庞将军在山庄大门前徘徊,却又不敢上前来敲门。他让我给主人捎一句话,说是……想见主人最后一面!”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好吧……秦拾,你去叫他进来。然后再去薛仁贵薛将军府上跑一趟,让他晚饭时间来见我。”
秦拾领诺而去,没多时,庞飞进来了。
秦慕白坐在厅堂正位上,静静的看着他。庞飞进了厅堂,都没敢正眼去看秦慕白,低着头走上前,双膝跪下以头贴地,却不说话。
“没话说吗?”秦慕白打破了沉默。
庞飞这才跪直了身子,秦慕白看到,他脸上仍是青一块肿一块,被宇文洪泰给打的。他说道:“学生本来再无面目来见恩师,只是,今次一别……此生恐无相见之日。不管恩师心中怎样看待学生,在学生眼里,恩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我信你。”秦慕白不假思索的道,“庞飞,其实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不必内疚。”
“正因为恩师不怪我,我才愧疚难当。”庞飞仍是低着头耷着眼不敢仰视秦慕白,说道,“如果恩师能像宇文将军那样,对学生大骂痛打一顿,学生心里,还能好过一点。”
“算了,人各有志。”秦慕白笑了一笑,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盒子,对他道,“大军西征归来也歇养一段日子了,我早已上表朝廷,请令调回远征兵马,归还于朝廷。相信兵部调令不日即将下达。庞飞,这里是关西军虎符和我的将印、官凭,请你带回长安,交给朝廷。”
庞飞一怔,惊道:“恩师……要辞官?!”
“没错。”秦慕白淡淡道,“你什么也不要多问。三十万大军,交给你带回长安。明天,你就可以启程。半路上你可以遇到兵部调令,获准入关。”
“学生斗胆请问,为何要提前动身,而不是等兵部调令到达兰州之后?”庞飞道。
秦慕白笑了笑,“都说了你不必多问,照我说的执行就是。关西军只要是在大都督府治下活动,都不会有问题。这点你不必担心。”
庞飞是个聪明人,心中一思忖,其实也就明白了秦慕白此举的用意。他脸上的神色顿时越加伤感,轻声道:“恩师,你真是执意要离开我们,独自弃官而走了吗?”
秦慕白微笑道:“放心,虽然我是弃官而走,但你们每一个人的前程与出路,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包括你,庞飞。”
庞飞的牙关咬得紧紧的,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在地上砰砰的磕起头来,“学生……愧对恩师!”
秦慕白不想再对庞飞说太多,便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你不必如此。关西军众将归朝之后,都将被朝廷授以嘉奖,并委以重用。拿着东西,走吧!”
庞飞情无以堪,以头贴地的死死跪着,泪如雨下。
秦慕白叹了一口气,拿起盒子上前几步,将它放在了庞飞的头前,“庞飞,其实到了最后,我仍是那句话。你我,名为师徒,实则兄弟。所谓兄弟,便如手足,是一辈子的。”
庞飞泣不成声,突然双手紧紧抱住秦慕白的脚,呜咽着,却说不出话。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放手吧!”
庞飞一怔,这才慢慢的松开手。
“今后,请你好好做人,好好为官。也不辱没,你我曾经兄弟一场!”秦慕白抬脚,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