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永恒(2 / 2)

也是直到她那一刻面对余笙肚子里活生生的血脉,才捋清自己多日来的介怀,无非是永远失去了带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人。那是她为人的根,是她生命的起源。

余笙眼中忽然生起一点光芒,近乎疯魔地喃音:“我有事,有事。戴进的尸骨还在南京,我得把他的尸骨收回来啊……我不能让他孤孤单单待在那里,我不能......”

然后紧紧扒住常安的手,“安安,安安,你帮帮我,我得去南京!”呜呜咽咽的,“我要离他近一点,我要去找他……”

常安看着她神情激动又恍惚地发疯心下一窒,试图稳住她,“笙笙,你先好起来好不好?你要吃饭,要睡觉,把身体养好。”

余笙不听,拼命挣扎。

常安控制不住她,被她一把推倒在地,看着她疯跑出去。

还好外头的钟叔拦住了,男人力气大,余笙几乎是被他拖着回了病房,常安看的心惊肉跳。

有病人家属把常安扶起来,问:“这姑娘是出了什么事?她丈夫怎么死了?”

常安神色微变:“你不要多问。”

再看了看这些同病房的病人,请求:“她精神状态很不稳定,这几天你们千万不要跟她乱问或者乱说话,不要刺激到她。”

余笙刚做完手术免疫力太低,怕药性冲突,打不了镇定剂。

只有钟叔强行摁着她不让跑,她就在病床边胡闹发疯。

那样子,任谁看了都不忍心。

“够了!”

常安听见自己忽然高喊出声,霎时间室内静的出奇。

“你不能去南京,那是胡闹!你不只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妻子,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你还是我们这些医生费劲心力才抢救过来的病患!还是戴进他们那些飞行员保护的百姓!”

“为了不辜负戴进的死,你必须给我按时吃饭、养好身体、赶快恢复健康,不要占用我们医院救治其他人的资源!”

常安说的激动,很少有这样近乎咬牙切齿的狠劲。

钟叔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余笙不知听没听进去,但忽然安静了下来,不再妄图挣扎,跑出医院。

常安径直上前对上余笙含泪空洞的目光,当着所有人的面,坚定说:“英雄会永垂不朽。戴进与他的战场永远共存,他已经永恒了,笙笙。”

常安弯下腰朝余笙深鞠了个躬。

钟叔拿袖子抹眼泪,病房众人都沉默。

而余笙瘫在地上,抱头大哭出声。

深夜。

公寓没有开灯。

常安盘坐在在阳台地砖上,用火柴点燃一只蜡烛,为它遮挡两旁的风,火苗渐渐稳定。

光影明灭中,常安轻声呢喃,“戴进,一路走好。”

脑海中那个在中学校门口堵住学生打听余笙,手捧鲜花的俊逸少年,永远不会回来了。再想想余笙。常安含着泪,睡眠不足让她已万分的头痛,差点眼前一晃,倒在地上。

烛火灭了。

她逼自己上床睡觉。

凌晨,电话响。

她胡乱做了一夜的梦,被这铃声吵醒,扭开台灯,披起外套去大厅接电话,“……喂?”

“喂?你好?”这不是医院来的急诊电话。没有声音,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常安奇怪,再重复:“喂?你好?”

声音自话筒传来,她手一紧,蓦然瞪大了眼。

那头:“……安安,是我。”

常安还有些混沌感,怕自己是心里作用而出现幻觉,遂将话筒拿开,几秒后才复接起电话,“你再说一遍。”

那端依旧有人,还是那四个字,“是我,安安。”

这不是幻觉......

听筒在沙发旁,常安整个人跌进沙发:“……宋定。”

“是我,宋定。”

她隔空点点头,闭闭眼,握紧话筒,“你现在在哪里?你还好吗?”

藤原桥在上海的一处公共话亭,他额头抵上墙板,刻骨的思念使他难忍,“我很安全,别担心。”

常安有些激动,“你是要回来了吗?”

“……还没有。”

常安心脏猛缩,拿着话筒的手发颤。

从上班那天起,她再也没有哭过。此时听见他的声音,心里的委屈和压力一股脑放出来,眼泪开了闸般。

藤原桥这边没有下文,只听见她的呼吸声,一深一浅带着微弱的吸鼻声,睡衣擦过话筒略有噪音,她在动手抹眼泪。

他知道她必定是哭了。

他的安安多么坚强,可她在哭。

轻轻柔柔的喊她。

常安忍不住哭出声,“宋定……我爸爸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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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常父,再是戴进。

戴进会在南京不是笔误,他的大队先飞上海参加上海保卫战,上海沦陷后仅剩的飞行员转移到南京保卫首都,戴进的飞机就摔在南京,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他们都是政府培养出的最优秀的第一代飞行员,平均生命只有二十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