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密文,卫钦教的。
在卫钦出现之前,府里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落在年轻有为的兄长身上,岳祺不过是活在父兄光芒下的次子,年纪小,无军功,没人愿意巴结,常受冷落。府中与他年纪相近的男儿只有卫钦,又嘴甜爱说,天长日久,二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卫钦偷偷教岳祺学密文,起初岳祺不敢,说祖传的东西不要外漏为好,他听之一笑。
“什么东西有人做,有人用,就有人学。卫家密文都存在多少年了,用的人一多便不稀罕,自学成材的多了去。哼,用上我们便千金求请,用不上了便把败仗亡国的账都算我们头上,说谍人作乱,要清除干净。”
岳祺借机问:“卫家真只剩你一根独苗?”
卫钦附耳悄声:“明着的只有我,暗处的便不知了。”
连说书的都知道,卫家人最懂藏身,他们不坦诚,谁也不知其身份,就如当日他们出现在岳祺眼前,不过是一对叫花子。
“我教你密文的事别告诉任何人。”
卫钦的嘱咐和岳祺的打算正好相悖,兄长对此一窍不通,他本想偷偷学精了这玩意儿,再告知父亲,让他明白次子不次。
可卫钦又强调,此事尤其不可告诉他父亲。
“为何?”
“他若知道,定会让我教你哥哥,你吃不到独食,马无夜草怎能肥?你信我的,偷偷学便是,不愁没用武之地。”
用武之地到了,边军截获那密文恰巧为诡谍书所做,又恰巧版本很老,卫钦会,岳祺自然也会。
岳祺在殿中惶恐不安,听父亲解释,府中收容两个大岳逃来的卫家人,“小儿仅跟他们学了些皮毛而已。”
皇帝当即差人带卫钦爷孙过来。
卫钦刚一露面,在场人登时把密文的事忘得干净,目光全射在那少年的脸上。
谁也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后生。
老人身子骨极差,瘦如纸片,跪不住,少年得赦,搀扶他跪,天威在上,他毫无半点怯色。
皇帝问他:“你叫什么?”
他答的简单干脆:“回陛下,卫遗。”
“哪个遗?”
“遗留的遗。”
“怎取这字?”
少年瘪瘪嘴,“小人是谍门卫家最后的男丁,不过,只是旁亲。”
“听岳大人说,你二人自愿破规,只一心为东燕效力,朕为东燕国君,你可愿为朕效力?”
“那是自然。”
“可有条件?卫家人无利不起早。”
“有!”
他一声掷地,让岳祺的浑身发冷,想他怎如此不识抬举,竟敢和皇帝谈条件!
倒是皇帝倍感新鲜,“说来听听。”
“爷爷身染重病,只要陛下能派名医诊治,小人愿为您肝脑涂地!”
岳祺又一惊,他和卫钦就差磕头结义,怎么他爷爷病了,他不知情不说,也没听府里任何人提起过?
皇帝一声怪笑后问:“怎么,你们祖孙投靠岳大人,老人病了,他都不请大夫瞧瞧?”
岳祺冷汗爬满脖颈,生怕卫钦说什么不应当的话,不料他却说:“此事无关岳大人,是他能找来的大夫,医术皆不及御医高明,束手无策。”
他的条件,亦或是请求,皇帝答应了,但接着说的话,让岳祺不明所以。
“卫家人名声着实不佳,你说你忠心,朕无法全信。百余年来,诸国或多或少都吃过谍人的亏,东燕不喜这套,虽迫于种种境况不得不用,也尽可能少用,只盼这不上台面的手段和人能在本朝绝根。”
岳祺偷瞄卫钦,见他直直脊背,泰然说道:“先让爷爷回府,请御医来问诊,小人自有办法证明所言为真。”
老人被搀走,待脚步声消失,卫钦不知从哪儿抽出把小匕首,御前侍卫那声护驾未出口,银光利刃便落在胯下,鲜红四溅,血腥刺鼻!
卫钦挥刀自宫,因年少力不足,命根子未全切落,靠一条皮肉将将悬在腿间。岳祺不顾一切冲上前,紧拦慢拦,仍未能阻止他又补上一刀。
有人喊他大胆,有人斥他血溅御前大逆不道,只有岳祺哭喊着救人,而卫钦疼到啃破下唇,颤手抓着那条肉举过头顶,咬牙冲皇帝说:“小人已废,所学一切不会有后人继承衣钵,陛下所盼的绝根,如此便绝了!”
皇帝命人抬他下去止血,无论如何要保其性命,“你若有命活下来,到朕身边伺候,也别叫卫遗,改叫卫钦吧。”
听完这句,卫钦一头磕下,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