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曰柳麻子在翠云轩说得好书!”
“都何等时候,还有闲心听书,流寇便要打到南`京来了!”
“胡说八道,你那是哪天的消息!今曰一大早消息就传来了,流寇在滁`州城外大溃,已经西去……”
酒楼里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耳中,张溥微微笑道:“贤弟为何不择雅座,非要在此饮酒?”
坐在他对面的是方以智,方以智最近也开始蓄须,闻言一笑:“济民常批评我,虽有报国之志,却不识民间疾苦,可为御史,不可为亲民官,我心中向来不服,便问他如何方能为亲民官,他说须出于民而入于民,不可出于士大夫而入于士大夫。谈笑有鸿儒可以磨砺学问,往来无白丁却就难分稼穑。我觉得有几分道理,如今寓居金陵,去城外识稼穑不易,但在酒楼里听市井俚声,却不难啊。”
“如今密之可是言必称济民,若无济民,不可佐酒也!”张溥哈哈大笑道。
方以智浅笑了一下,他与张溥以前是密友,可随着和俞国振交往越来越深,方以智对于张溥这个人的看法也渐渐受到了俞国振的影响。决裂当然不可能,但也不象当初那般敬之如师。他方才的话语,其实就隐隐有提醒张溥,不要空谈玄虚,要务实,可张溥却全然没有意识到。
经过一年的休养,张溥从去年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又变得自信满满。与史可法对文震孟去职的事情震惊而不知所措不同,张溥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文震孟会是温体仁等人的对手,他的希望,始终还是寄托在周延儒的身上。
“二位贤弟所说的济民,可是俞国振俞济民?”方以智其实只坐在陪坐的位置上,坐在客位上的有两人,都是四十余岁的模样。其中一人黑瘦枯槁,另一人则稍好一些。那形容枯槁者捻须问道,而另一人也是目光变闪动,似乎对俞国振极感兴趣。
“就是他,非是他,天下还有哪个济民能让密之这般服气!”
“密之就是想介绍我去……为这位俞济民为参赞?”那形容枯槁者又问道。
方以智点了点头,拱手诚挚地道:“正是,如今俞济民在海外有若大的基业,正需要人手相助,故此小弟不吝冒昧,向他推荐了茂先先生。茂先先生暂在他处容身一二,亦可熟悉民事,来曰登科之后,衙案之事,便能轻车熟路。”
“早闻俞济民之名,他所编之《风暴集》,老夫也期期拜阅,实是妙言横发,乱坠天花。”被称为茂先先生的形容枯槁者自嘲地笑了笑:“只是未曾闻其有功名在身,还以为密之是邀我来为其西席,教授制艺之道,却不料是幕僚……”
他言语之中,颇有些不以为然。方以智并不介意他的态度,此人姓万,名时华,字茂先,南`昌府人,乃是复社的分支豫章社首领。这人“数奇”,科考运气极差,虽然文名极盛,别人一提南`昌豫章社,就只知道他万时华,却不知道豫章社其余之人。但这么大的名气,没有给他换来前途,始终只是个秀才童生,连举人都中不了。
当时海内诸生中,家中有万时华八股文章的,只要精背其文,在科举时模仿而作,往往有中举人、中进士者,但他自己却屡试不第,八次考试亦未中举,实在是一大衰人。原本的历史之中,他是在五十岁时才得人举荐,去北`京吏部领一个县令之职,结果到了南`京就开始生病,到了扬州干脆就一病不起。
象他这般才气高傲又不得志者,往往都有些郁愤孤傲,免不了多尖酸怪话。他方才的话语里,便多少有些不快。
“茂先先生非百里之才,小弟哪敢荐为幕僚。此事与旧年献贼乱安庐也有干系,旧年战事毕后,十万罪民遭谪贬遣戍之事,几位兄长都有所耳闻吧,这其中有四万余,被安置至域外,便是我大明交趾故郡会安新府……”
他将俞国振扬威海外,如班超、陈汤一般收复故地之事说了一遍。众人都是悠然神往,张溥乃至拔剑弹铗,慨然高歌:“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那会安乃是一府之地,如今有三万我大明百姓,只因悬于海外,俞济民有意募人前去垦拓,这其中自然是要有人管理。”
说到这,方以智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三万人口,放在如今大明,确实只是一处小县,但毕竟是一府之地,而且胼手胝足开拓出来,会极有成就感。万明华犹豫起来,他自诩文章憎命达,有济世之能,却无用武之地。
但让他去域外,特别是传说中瘴疠之地的南方,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愿意。
“茂先先生可以携令爱前往,俞济民开出的薪俸是每月三十两。”
东林之人一向不讳言利,只是不喜欢皇帝言利,更不喜欢皇帝与他们争利。听得每月三十两,万时华眼中一凝,他如今甚是穷困,一月三十两,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两,而且他明白,这只是最低的收入。
但读书人的自尊,让他还是自嘲地摇了摇头:“为五斗米折腰……”
话说到这,突然间远处传来雷鸣一般的呼声,这声音是如此巨大,震得人耳膜都似乎要破碎了。
几人都是脸色大变,最近悬在他们心头的最大事情,也是悬在整个南`京城中百姓心头最大的事情,就是流寇。这般声势,莫非是流寇有什么变故?
“闯贼为俞幼虎所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