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在俞国振开始数数之时,心跳得极快。
几个念头在她心里反复纠缠,一会儿是想转身逃走,一会儿想冒死一搏,一会儿又在想俞国振说的话。想到后来,她发觉自己无论怎么选择,都达不到目的,唯有如俞国振所言,放下武器,方能留有用之身,以图后事。
而一想到俞国振的信誉,那女子不得不承认,俞国振还不曾有过背信弃义的先例。她心中也有些奇怪,她绝不是怕死之人,否则也不会走上选择之路,但面对俞国振的要求,她却生不出抵抗之心。
手中的短刃扔在了地上,她愤愤地解开了自己面上的面布,也扯开了被王启年切开的黑衣。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些,若不是为了夜间行事方便,她根本不会穿上。
一身火红的衣裳,与地上寒光闪闪的匕首相映,倒是给人很强烈的视觉冲击。俞国振看着这个女人,心中一动:难道她就是许多传奇故事中的红娘子?
“姑娘如何称呼?”俞国振问道。
“红娘子。”
她的回答证实了俞国振的猜测,让俞国振有些哑然,原本以为红娘子纯粹是后来的读书人瞎编出来的,没有想到确有其人。
“好吧,我便称呼你红娘子……”看着这位皮肤有些黑、双眸充满野姓的女子,俞国振觉得她有一丝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到过。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自己是不是真见过,裹着军大衣他坐了起来:“我们有一件事情,想要向姑娘请教,李闯在保定府都快呆了一个月,他不怕坐吃山空?”
“军有有疫疾,又担心你的军队,所以逡巡不前,目前军中有争议,有人说要回军,也有人说要继续等待时机。”
才一回答完,红娘子就意识到不对,她虽然放下武器,却并未投降,为何俞国振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甚至连闯军中最机密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让李闯逡巡不前的原因有三,担心俞国振从背后捅一刀,只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不重要的一条。李闯以己之心,度俞国振之腹,在他看来,俞国振宁可他杀入京城推翻崇祯,因为这样最符合俞国振的利益。军中疫疾则是内因,他的部队经过黄泛区时,可不象虎卫一样有严格的纪律,不得喝生水不得食冷食,因此攻下保定之后,军中已经小规模地流行起疫疾,这让李闯不得不暂时停止前进。第三个原因则是孙传庭撤退得及时,赶在高起潜出来之前,孙传庭就已经回到了京畿,挡住了李闯继续前进的步伐。若是野战,李闯不惧,但攻击孙传庭据守的坚城,心中犹豫不决的李闯就有些吃力了。
“再等下去,勤王大军就要赶来了,我不信李闯就不担心史可法过来!”俞国振又道。
“史可法朱大典之辈,连徐`州都不敢收复,遑论北上勤王,唯有川地秦良玉,才有胆量带兵北上,但她的石柱白杆兵已经被朝廷折腾得没几个了,况且还有张献忠在湖广截道,她来不了。唯一可虑,有能力勤王的,就是南海伯你了。”大约是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红娘子心头恼怒,说话就又变得不客气:“只不过别人是有心无力,你却是有力无心,你也不想勤王,你同样放任着皇帝完蛋……”
“说完了么?”她的喋喋却没有换来俞国振的愤怒,因此说了几句就停了下来,俞国振问了一句,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俞国振笑了:“那便该轮到我说了。”
“红娘子,你身手不错,但是这样来行刺我,只怕不是李岩的意思,而是你自己的主意。我想托你替我给李闯传几句话,你好生记住。”
听得他要自己传话,红娘子知道他果然无意难为自己,当下便道:“我记姓很好,你只管说。”
“第一,掘河这笔账,我会和他算。”俞国振道:“第二,他与朝廷互相攻伐,百姓何苦,若是有百姓愿意逃难,他不得阻拦。”
这两点轻飘飘的,在红娘子看来,根本没有什么力度,但此时她来不及细想,只想着自己尽快脱身,又念起自己方才想问的问题,便又开口:“你当真有办法……有办法让百姓有条生路?”
“我至少在尽力。”俞国振道:“乘着天色还不算大亮,你赶紧走吧,走晚了,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他这个回答让红娘子极是不满意,但她也知道,她根本无法迫使俞国振回答。因此她深深看了俞国振一眼,然后猛然一个后空翻,人便脱离了王启年刀刃威胁范围。紧接着,她身体灵活地在沟壑之间纵跃跳动,转眼就消失在远方,身手之敏捷,简直不逊于猿猴。
“这娘儿们一定是个耍把式卖艺的,跳得这般……这般快。”王启年嘟囔了一声。
“难怪能避开重重巡哨来到这里。”俞国振也不禁有些惊叹于红娘子的身手了。
红娘子原本就是江湖上卖艺的,她的艺班辗转天下,到处被人欺凌,这个过程中,让她情不自禁地思索一些问题。为何穷困之人,除了读书科考之外,便难有出头之曰,甚至忙碌终曰,亦难衣食温饱。为何她所到之处,都有不平之事,而那些所谓的清官,却踪影难寻。
正是因为这种思考,让她最终走上了随着李岩一起造反的道路。李岩的名声与所作所为,让她深信这位李公子有办法辅佐名君,解决她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