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眯着他的那只独目,看着运河对岸,脸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着,这让他的脸,象是有几条虫子在纠缠爬动一般,看上去狰狞可怖。他过了好久,才把积郁在胸间的一口气吐了出来,脸上的狰狞化成了一个微笑。
“这就是俞国振让你带给我的话?”
站在李自成身边的是李岩,在山海关外分别之后,李岩还是第一次见李自成,却不曾想竟然是这种局面。
“陛下……”
“还是称我闯王吧,若非你,我原是进不了京城,只靠着牛丞相,成不了事。”李自成闭上眼,再转过来时,独目中略有些柔和:“李岩兄弟,再回来帮我。”
“闯王!”
李岩心情激荡,一时难禁,几乎就要答应下来。
旋即,红娘子的话语又浮现在他耳畔,他犹豫了好一会儿:“闯王,我如今在天津卫,一来可以替闯王在京师留下一棋子,必要时重夺京师,二来有我居中使力,咱们与俞国振的关系也能和缓一些……”
“和缓一些有什么用,迟早还是要与俞国振决战的,俞国振只有新襄与海外之地,便可以屡败建虏,若是等他占稳了两广与山`东,他会有多少人力,能练出多少虎卫?”李自成苦恼地道:“李岩兄弟,你是聪明人,难道就不想想,为何连金陵小朝廷都求到我头上?就是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都知道,这是制住俞国振的最后机会。”
李岩默然。
“李岩兄弟的雄心壮志,不就是辅佐明主,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让百姓得享太平。李岩兄弟说过,俞国振倒是明主,但他行的那一套,却不合李岩兄弟的心意,故此你来投我。难道说我们真的要按俞国振所说,放马西向,不再回来?”
李岩仍然默然。
俞国振派人给他送了一封信,委托他转给李自成,信中没有说如今自己面临的局面,只说了一句,若是李自成放马西向,过楼兰故地,翻葱岭,入碎叶城,过昭武九姓故地,抵波斯,那么俞国振便既往不咎,不再追究李自成此前在中原所犯的罪孽。
言下之意,便是将李闯这祸水西引——不,是西驱,要让李闯这些流寇去波斯境内祸害去。李自成方才愤怒,正是因此,俞国振现在处于四面楚歌之境,竟然还敢口出狂言!
而李岩也竟然来替俞国振传递这个口信!
“俞国振倒是好大气魄,他说直到怛逻斯之战前,此处地方尽是我华夏故土,若是我能将这些地方全部收复,所立之功,便勉强能抵我在中原之罪孽……我看他野心包天,我便是到了这些地方,只怕也要拱手将之奉上。”李自成又道:“李岩兄弟,不是我听不进你的善言,实是我退无可退,大好江山,大好头颅,我倒要看看,他俞国振有没有本领来取!”
说完之后,他转身便走,也不管身后的李岩。
看着他的背影,李岩终归是一声长叹,心中犹豫徘徊。
他当然不会去投俞国振,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这样去做,但他也不愿意再去按照李闯的命令,去攻羊角沟断俞国振的另一条海上退路。不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这样做胜利的可能姓并不大,更在于这违背了他做人的底线。
那边可是聚集了几十万的灾民,他们全是俞国振从李闯制造的洪水与瘟疫中救出来的。即使到了现在,李岩仍然没有把握,自己过去后可以让他们继续活下去。
毕竟这些难民的口粮,如今主要还是依靠来自于海上的运输!
而且,李岩还担心一件事情,这几十上百万的灾民,若是得知李闯来了,他们不知会爆发出何等的力量,将他们被赶出家园的怒气全发泻出来,到那时,李闯面对的可不是区区几万虎卫,而是几百万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仇敌债主。
李岩在新襄呆过一段时间,可是知道新襄的煽动能力的,若俞国振真狠下心来,将这几百万灾民煽动起来,再发与武器,那就是一支可怕的流民大军。莫看闯贼就是靠着流民起家的,但是真让他们来面对流民,他们也是一筹莫展。
“闯王难道不知道,如今天下明主已现,他根本无法与之相争,便是这一战侥幸获胜,难道他们还真拦得住俞国振撤回新襄么?待俞国振整合两广人力,再度卷土重来之时,那么面对俞国振的报复,谁又能挡得住?”李岩在心中叹息:“高杰、祖宽与刘良佐是利令智昏,而且他们目光短浅,只看到俞国振在山`东兵少,以为可以一击必中,却不曾想,他们此战最好的结果,也就只是延缓俞国振的发展速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