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孟晚歌醒得很早,趁尹彤熟睡,悄悄下床梳洗更衣,留了张纸条便出门。
早市上买了叁束花,打车前往公墓。
这段路孟晚歌在过去十多年走了无数次,从一开始和外公外婆一起来扫孟海音的墓,后来和外婆一起扫外公和孟海音的墓,如今就剩她一个,扫叁个至亲的墓。
外公和外婆婚结得晚,外公当年是国内首批公费留学生,在德国攻读博士时与外婆相识相恋,双双取得学位后才相偕回国成婚,偏偏孩子还一直不来,两人盼了半辈子才在年近五十时奇蹟似地盼来孟海音这颗独苗。降生在战乱时期的外公是那个年代并不寡见的孤儿,孟海音的出生不仅仅是生命的延续,她也是外公唯一的血缘至亲,他们把女儿当成眼珠子一样爱惜,含着怕化,捧着怕摔,要星星不给月亮,谁曾想亲子缘份竟短短不到二十载。
独生女骤逝是两位老人一生都无法弭平的伤痛,外婆在世最后那段时间已经认不太得人了,见了她总将她错认为她那红顏薄命的母亲,直至弥留之际嘴边掛念着的仍是“音音”两个字。
孟晚歌承接了所有的宠爱和希望,泡在蜜罐子里长大,他们给她的总是最好的,别人孩子有的她都有,她有的别人孩子却不见得有。周遭的孩子一方面嘲笑她是没父没母的孤儿,一方面又欣羡她生活上的富足,在明晃晃的羡慕及暗戳戳的轻视这两种矛盾的目光中逐渐长大,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家庭与别人有什么差异。直到小学一年级首次家长日,在满场年轻的家长中,看到了鹤发白头的外公外婆,她才真正意识到死亡这件事距离她比其他人都近。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就开始害怕起“死亡”这件事。
那段时间她经常做噩梦,每次哭着醒过来,外婆总是躺在她身边拍她的背,用有着奇怪口音的中文安抚她:“外婆在呢……外婆在呢……”然后轻轻唱着德国民谣哄她入睡。
从小到大,外婆总是不厌其烦地提起孟海音,说她从小到大的事蹟,说她的明媚开朗,也说她的任性自我,说起这些时外婆灰蓝色的眼睛总是比平常更亮几分,眼底因老化而蒙上的云翳彷彿都消散殆尽。可是“父亲”这两个字始终不曾出现在他们的话题中。
也是那时候,她第一次开口问起:“我的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