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群孩子从学堂里跑出来,叁叁两两拐进小巷子,留下轻快的嬉笑声。
江玉之是最后从学堂里走出来的人,一边步伐不停一边活动修长的脖颈。走进小巷子时她像往常一样望了望西边,太阳已经沉下去了,残留的余光在山顶冒着,映入眼帘。
此时的江家门口,一行人站在刻着“江府”字样的牌匾下。牌匾长年累月无人擦拭已落满尘埃,四个角挂着一团团蜘蛛丝,看起来沧桑历尽,大有随时掉落的可能。
康里厚着脸皮软磨硬泡,总算让江韫之收留他,可惜六个小跟班不能留下,得坐船去镇子上。
他们把康里拉到门口来,对他说:“先生,你放心,白天我们都会过来,你要找我们就出来喊一声就行了。”
康里皱眉,“过来干什么?”
“来保护你。”
“先生,下午的时候,你跟夫人先进去了,那个老女人就站在那里一直看着你们,眼睛瞪得跟要杀人一样,很可怕的。”
“那个表情看起来就是嫉妒,我们怀疑她是同性恋,喜欢夫人,嫉妒你。”
“有句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先生,我们建议先把她给——”
“现在都给我闭嘴,赶紧滚。”康里没好气道。
“你不考虑一下我们的建议吗?”
康里嘴角噙着笑意,将手搭在对方年轻单薄的肩膀上,“一来就杀了她的仆人,你们是想我带着你们来再带着你们回去,这一趟算是带你们出来旅行对吗?”
六人闻言干巴巴赔笑,留下一句“先生,那你自己保重,我们白天再来暗中保护你”后转身就走,飞快消失在康里的视线里。
康里轻叹一声,转身准备走进宅内却听见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他依着声源望去,不远处的一棵无花果树后面的小巷口出现了一抹清瘦的身影。
深色的衣裙长至脚踝处,朴素的平底鞋踩在落叶上,步伐变得沉重缓慢,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慢慢收紧。
康里怔了一下,又以和善的笑意走下台阶,“好久不见。”
江玉之走到他面前,微微扬起下巴,明亮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康里淡然道:“我来找你的姐姐。”
江玉之微微恍惚,摇了摇头,冷笑道:“你没资格进江家的门。”
康里隐约嗅到一股火药味,“有没有资格不重要,我又不是入赘的。”
“我说的是——陌生人。”
“陌生人?这是你我现在的关系?倒也对,不过我的妻子可不会将自己的丈夫拒之门外。”
江玉之脸色更加阴沉,“你来这里是想骗她回美国?”
“我是要接她回去,不是骗。”
江玉之深呼吸着,绕过康里边走边说:“她不是你的妻子,就算以前是,现在也早就不是了——你带不走她的,别异想天开了!”
望着江玉之怒火中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康里有些摸不着头脑。
饭桌上,江韫之坐在主位,江玉之和康里面对面坐着,两人面前放着一盘黑漆漆的萝卜干煎蛋和一盘剁成块的咸鱼,在康里看来,都是黑漆漆的。
江韫之面前则放着几碟清淡可口的小菜,分量很明显是一个人吃的,康里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看着自己面前的黑东西。
阿秀抱来一锅粥,舀了两碗透着米香,米粒分量赫然可见的白粥分别放在两姐妹的面前,给康里的则是一碗稀得几乎捞不到米粒的粥。
康里看着她们的和自己的,很疑惑自己的为什么没有米粒浮上来。
“夫人,慢用。”阿秀咬牙切齿地说着,便离开回厨房了。
江韫之自顾自吃起来,江玉之看着康里拿起筷子在粥里搅动,讥笑道:“我敢说你从来没吃过这些东西。”
康里挑眉,“见都没见过,但我知道这里面有蛋,而这是鱼,明显面目全非了。”搅了搅碗里,只看到几粒像要被煮化的米粒,余下都是粥液。
江玉之懒懒开口,“不用搅了,没给你下毒就不错了,别指望我们阿秀还能给你什么好吃的,她不是你的仆人,她只服侍她想服侍的人,和她的主人。”
康里看一眼江韫之,她很显然没打算说话。
“你不尝尝这两盘?”江玉之将筷子伸向萝卜干煎蛋,折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没毒。”
康里不动声色地将筷子伸过去,学着她一夹一掰,折了一块出来放到嘴里尝了尝,瞬间皱了眉头,连忙端起碗喝了一口粥。
江玉之如愿以偿地笑了。腌过的萝卜干剁得粉碎,跟鸡蛋打在一起,不用加任何佐料就能轻松煎成一块块出来下饭配粥,因为萝卜干本身就够咸了,但这一盘她还特意加了料,旁边原本腌过粗盐的咸鱼也是如此。
“怎样?味道如何?为了替姐姐给你接风洗尘,我可是不辞辛苦,刚踏进家门就进厨房给你做菜呢,不然阿秀笨手笨脚的,做出来的怕你吃不好。”
康里喝了一大半粥液,方才觉得好一些,“那我建议你以后还是不要这么热情的好。”
“热情?”江玉之一脸玩味地念着这个词。
江韫之这才默默将筷子伸过来,夹了一小块鱼肉放进嘴里,咸得眉眼紧锁。
“为什么要这样?”她问江玉之。
“为什么?”江玉之诧异地偏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江韫之和她对视许久,转而看向带着轻浅笑意旁观的罪魁祸首,“你该明白这里有多容不下你。”
康里神色不改,动作优雅地端起碗又喝了一口,余光里是江玉之得意的胜者姿态。他缓缓放下瓷碗,徐徐说道:“确实,不过这让我想起了法国巴黎的波克兰。二十年前,我跟老波克兰和他的夫人第一次坐在一起时,他们也是这样对我说的,但一个星期后,他们还是请我去他们家里,跟我说,以后要多关照关照。从那一天开始,波克兰珠宝也姓佐-法兰杰斯。”说着,他看着江韫之,余光里是江玉之脸上的得意神情瞬间消逝,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忧伤。
江韫之问:“什么意思?”她只听明白了他仿佛要买下江家这座宅邸。
“怎么可能?”江玉之脸色煞白,薄唇轻颤,“怎么可能会……”
康里道:“我还听说了一个故事,一个年少轻狂的公子哥被某个女人勾了心魂一走了之,只留给他一沓涂鸦纸,于是他抱着涂鸦纸浑噩度日,据说连父母安排的婚姻都不要,不管那女孩有多漂亮。”
江玉之瞪着康里,惶然起身,“够了,你赢了,这里你随意!”说完,她快速走开。
“你们在说什么?”江韫之不安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