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人多,小安格斯的目光紧紧黏在约翰身上,待伯特抱他走近了,他朝约翰伸出手,要他抱。
约翰起身接过孩子,漠视众人,大手轻抚他的后背,温声道:“别怕,知道吗?”
小安格斯只管搂着约翰的脖子,小脸埋在他的颈间,一言不发。
“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安格斯明显地感觉到差别。两年前,他的儿子很精神,虎头虎脑地笑,看起来又傻又金贵,吃点东西都要一群人众星捧月般围着伺候的画面还在他的脑海里,十分清晰。现在,活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崽,跟他第一次遇见佐铭谦时,有一言难尽的相似神似,俨然就是个佐-法兰杰斯小呆子,他的天都要塌了。
“死里逃生,能不这样吗?”约翰轻描淡写道,“只是这样,已经很走运了。”毕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真像。”少年幽幽发出感叹。
佐铭谦看着小安格斯,搭在腿上的手无助地捏着,抓着,动荡的意识颠来倒去,像要崩溃。
霍尔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一只手,隐约清楚,这一切对佐铭谦来说,都是凌迟,既是在严惩他对妹妹的冷漠,又是在严惩他对妹妹的畸形感情。
可这一切,如何能算在他头上?他一无所知。
“想走了吗?”霍尔问。
佐铭谦摇头,察觉到几束目光,他紧紧捏着手,若无其事地看向约翰,“为什么你要躲在这里?”
约翰·哈特利该在伦敦大展拳脚才对,偏偏见完枫叶医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此,佐铭谦便觉得,自己把安格斯留在枫叶岛上,是对的,因为约翰·哈特利也怕了。
约翰抚着小安格斯,语气凉薄道:“很简单,在你们来这里之前,我不确定郗良是康里的种还是那群人的,如果是那群人的沧海遗珠,那么他们迟早会发现我带着一个明显是他们的种却说是叫安格斯的孩子,他们就会去查,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本事有多大,但他们都已经把郗良的窝给炸了,你们觉得他们会查不出郗良这个人吗?我可还不想死得太快。但凡这孩子像安格斯一点,我也不用弄得跟苟且偷生一样。”
安格斯听到郗良的窝被炸了,顿时坐不住了,“约翰,你说她的房子没了?”
“没了。”
佐铭谦微微别开脸,不去看安格斯,也不想让安格斯注意到自己。郗良的房子被炸掉,他比警察还先到,那时烈火掺着黑烟就像永远也烧不完一样,什么都没了,他只捡到被炸飞的枫叶匕首,锋利的刀身烧得通红,隔着布料拿起来,依然烫手得很。
安格斯的天,彻底塌了。
郗良的房子没了,郗良留下的东西也没了,郗良的衣物,郗良的小说,郗良的笔迹,郗良的一切,都没了。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尝到“毁尸灭迹”的苦楚。
“我们还剩多少人?”安格斯冷着声,手掌微颤。
约翰凝眉,伯特道:“安格斯,人不是问题,万物现在根基也不稳,问题在钱,我们资金紧张。”
“钱……”安格斯偏头问霍尔,“你母亲的画作值多少钱?”
枫叶岛上的画作,像垃圾堆,又像金山银山,这完全取决于它们出自谁的手。
霍尔被突然一问,脑袋空白了一会,反应过来干脆忽视他。
“说到钱,比尔,把文件还给他。”约翰说。
说到钱,比尔很缺钱,并不想把一块到口的肥肉吐出来,然而,约翰的意思他不能违背,于是,他不是很情愿地拿出黎蔓秋的遗嘱和相关遗产继承文件,手一甩,扔在毫不知情的佐铭谦面前。
“我也不知道她算你的什么人。”
佐铭谦拿起文件翻开来,看见黎蔓秋的名字,他还回想了一下。
“她去世了?”
“没错,七十五岁,寿终正寝。”
“为什么你会……”
“她是我的恩人,她救了我,我陪她到最后,就这样。”
安格斯毫不客气地从佐铭谦手里拿过文件瞧,“比尔的恩人怎么把遗产给你了?她是你的什么人?”
佐铭谦垂眸,不作答,只说:“你们尽可以拿,反正我也不会知道。”
我知道——佐铭谦仿佛可以听到左誓低沉刻板的声音,还好他不在这里。四年前,左誓就在觊觎黎蔓秋的财产了。谁也不会想到,黎蔓秋会留给他一份令人咂舌的遗产。然而,这一份遗产,是拿康里和江韫之的命换的,他不想要,多少钱,都不能买他们两人的命。
“现在你知道了。”安格斯将文件扔在桌上。
“我不要。”佐铭谦果断说,“霍尔,我们该走了。”
四个人离开后,安格斯唇边挂起浅笑,朝伯特招招手,“过来,坐下,我们好好聊聊。”
伯特笑着,坦荡地坐在他旁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绝无隐瞒。”
“是吗?我还没问你,四年前,你和你的父亲躲哪去了?”
“艾维斯五世退位后就不准我父亲插手安魂会的一切事情,”伯特诚恳地说,“也不让我们说,不让我们联系你。你知道的,他是你的父亲,所以我父亲在帮你之前都会先听从他。”
“很有道理,那你现在在这干什么?”
“哈特利医生去见枫叶医生,我怕,所以我就来了。”伯特应答如流,看着抱着小安格斯在安抚的约翰,笑嘻嘻说,“我要跟哈特利医生共生死!”
“别拉上我。”约翰说。
“噢,对了,安格斯,刚才忘了提醒你跟夏佐要人,两个法兰杰斯这两年联手打劫了我们不少地盘,还扣了我们的人。”
比尔闻言,眼睛亮起来,“对,安格斯,佐-法兰杰斯除了他夏佐,还有一个姓佐的家伙,我之前怀疑他们跟恺撒是一伙的,不过你们说奥古斯特跑到斯托克庄园杀人,他们又好像不是了。”
安格斯微扬下巴,一旁的杰克眼角微抽,把注意力从小安格斯身上挪开,解释道:“比尔,他们家那个家伙叫左誓,四年前才从东方来的,跟夏佐根本不是一家人,只是姓氏同音。”
“真的?”
“真的,而且他和布莱恩现在都在欧洲,就是不知道在哪待着。”
约翰淡淡说道:“两个法兰杰斯今天敢来这里,相信我们的人在他们手里还活得好好的。”
安格斯颔了颔首,回过神来才发觉,“比尔,波顿呢?”
比尔神色一凝,低声道:“他死了。”
安格斯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定睛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趴在约翰肩上,很安静。
“约翰,现在我该做什么……”
该做什么,才能回到两年前——安魂会还在他手里,郗良还没离开他,孩子无忧无虑,快乐又傻气。
一切还很美好,一切都成过眼云烟;时间飞逝,来去迅捷,天堂到地狱,只是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