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西城的雨刚停,望西河边人来人往,空气冰冷而潮湿。连日赶路,从及南回来,如今天已暗,江韫之疲惫,身边的郗良也累,但她仍拒绝叶柏的提议,先在镇上待一晚,明天再回西川。
独自带着郗良上渡船,船开了,江韫之发觉郗良还在望着船舱外、岸上的叶柏。
“你看他做什么?”
很快,视线里岸上的一切变得渺小而遥远,郗良回过头,小脸苍白,神情倦怠道:“他是好人。”
江韫之唇角漾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嗯,他是好人。”
叶柏不仅是个好人,还很聪明,观察入微,是他一眼看出郗良没有中枪,仅仅只是拿着手电筒居高临下看了一眼而已。归来的路上,江韫之无心问了一句,叶柏便告诉她,被枪杀的人是不可能会蜷缩成一团的。
握起郗良的双手,江韫之惊觉孩子的手和自己一样冰凉,便又握得紧了些,“冷吗?”
郗良摇摇头,江韫之心疼地看着她。连日赶路,为了逃离及南,他们都没能让郗良洗个热水澡,喝碗姜汤,只匆匆擦干她的身体,换掉了带血的衣服,现今她的指甲缝里还有干涸的血渍。
傍晚的江家一片暮蓝,阿秀持一把烛台,欢天喜地地给江韫之照明。
厅内,江玉之和江彧志都过来了,佐铭谦也在,叁个人都平静地看向江韫之带回来的郗良,头发凌乱的郗良也毫不胆怯地打量着他们。
“姐姐,你从哪里带回来的孩子?”江玉之问。
江韫之摸摸郗良的发顶,“及南。”又冲阿秀问,“阿秀,还有烧好的水吗?”
“啊,有的,有的。”阿秀盯着郗良,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你找个桶,就在厨房吧,帮她洗个澡。”
江韫之说着,要将郗良推给阿秀,郗良望了眼陌生的阿秀,扭头紧紧抱住江韫之。江韫之垂眸看看她,薄唇一抿,转了心意,“算了,我帮她洗。”
江韫之牵着郗良离开,阿秀也跟上去,厅内剩下面面相觑的叁个人。
江玉之若有所思的目光瞥过眼前两个小崽子,转身坐在椅子上,懒懒说道:“以后家里是要热闹了。”
“为什么?”江彧志问。
“为什么?姐姐带回来一个野孩子,又是摸头又是牵手,还帮她洗澡,八成是要当女儿养了。”江玉之笑意盈盈看向佐铭谦,“铭谦,以后你就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妹妹了,高兴吗?”
佐铭谦眨眨眼,浓密的长睫忽上忽下,漆黑的眼底烛光熠熠,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他才淡淡说道:“不是来历不明,母亲说了在及南带的。”
江玉之哈哈笑出声,江彧志嫌恶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佐铭谦一下,心里只想,傻呆子就是傻呆子。
听着江玉之意味不明的笑声,佐铭谦心情复杂,便直接告退,径自往厨房走去。
厨房灯火通明,灶内的柴火噼里啪啦,烧得一室温热。
阿秀给木桶倒了热水又倒冷水,江韫之帮郗良脱掉衣服,拉起她的小手轻拂水面,柔声问:“会不会太烫了?还是太冷了?”
郗良整只小手伸进去,朝江韫之点点头。
江韫之这才放心让她进桶里,自己挽起袖子,拿着毛巾开始帮她洗澡。
阿秀愣愣地站在旁边,听着水声清脆,看着江韫之神情专注,挪不开腿了。
“母亲。”佐铭谦站在厨房门口,怔怔地看着木桶里露出小脑袋的郗良。
擦干净脸的郗良被温暖的柔光所笼罩,精致的脸蛋无一处不是柔和的、朦胧的,只有那一双眼睛,深邃的黑暗眼睛,望着他,里面是万千星辉,清晰而璀璨。
阿秀睨着佐铭谦,不知道这小杂种为什么要出现,桶里有一个碍眼的就够多了。她忽然联想起往后的日子,她和江韫之之间不再只有佐铭谦一个小杂种,还会有桶里那个不知道哪来的,她的眉头便皱起来。
“铭谦,怎么了?”江韫之问。
佐铭谦木然地和郗良对视。
“对了,铭谦,”江韫之抬起头来吩咐道,“你去我房里,找你的旧衣服,找她能穿的拿过来,再拿一条毯子来。”
佐铭谦领了活去,江韫之又对杵着一动不动的阿秀吩咐道:“阿秀,铭谦隔壁的那间小房间,你得去收拾出来,她才能住。”
阿秀发愣,“夫人,她、她要在这里住?”
“她已经无家可归了,当然要在这里住了。”江韫之黯然道,战争酿造的悲剧,她已看了太多太多。
“阿秀?”
郗良用不符年龄的幽暗目光凝望阿秀,唇角扬起的弧度似笑非笑,有几分新奇意味,却莫名看得阿秀背后一凉,从发顶凉到脚后跟。
“嗯,她是阿秀。”江韫之简单地向她说明,“刚才在厅里,另一个大人是我的妹妹,以后你可以叫她小姨,刚刚在门口的,是我的孩子,铭谦,你该叫他哥哥。”
“哥哥?铭谦?”
郗良眨眨眼,眸底一片晦暗,凝视木桶的边缘,余光里有明亮的灶火,袅袅升起的轻烟,一晃神还以为在家里,温暖得令人心安理得。
然而,母亲和姐姐不在,牧远已远,光萤村在哪里,她已经不知道了。
“夫人,她今晚睡在哪里?是跟我睡?”阿秀问。
“不用了,她先跟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