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郗良孤零零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膝盖茫然四顾,泪水流了一脸,都汇聚在小巧的下颌处,湿了一领子。
“这是怎么了?”江玉之走近她,蹲下身,修长如玉的手掌覆上她的脸,“怎么哭了?”
“呜呜呜……”郗良无助地哭着,“妈妈……”
八岁的孩子,还是会哭着找母亲。
“我不是你妈。”江玉之说。
闻言,郗良回过神来,母亲已经没有了,当即哭得更厉害。
江玉之迟疑片刻,偏过头朝厨房里叫道:“阿秀!”
“二小姐。”阿秀忙走出厨房,面无表情,目露鄙夷地瞥过地上的郗良。
“你欺负她了?”
“我没有,是她自己摔的!”阿秀辩解道,“我让她起来,她不起来,我有什么办法?都不知道她还这么娇气。”
江玉之这才注意到郗良的手,拿开她的手,只见她的裤子上蹭了灰,有摩擦的痕迹。她撸起她的裤脚,细长的小腿白嫩,膝盖上只是擦伤了一点点,还没见血,但她却哭得像摔得多惨似的。
“还真是娇气啊。”江玉之感叹一声,毫不在意道,“别哭了,就这点事,疼不死你。”
郗良抽噎着,怯生生地看着江玉之,只觉她很漂亮,可是一点儿也不温柔。
江玉之捧起郗良的脸,葱白的纤指粗鲁地帮她抹掉泪水,漫不经心道:“乖,不哭了。要知道你可是没爹没妈了,就算哭瞎眼,也不会有人心疼你,明白吗?”
被她这一提醒,摔一下的痛觉荡然无存,郗良茫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视线再度模糊不清。
四下陌生,眼前的人非亲非故,一想到再也见不到温柔的母亲和姐姐,也已经远离了温暖的家,郗良忍不住大哭,忘却经历过的险恶,忘却家破人亡的事实,一心迫切哭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呜……妈妈……”
江玉之愣了愣,又说:“你哪里还有家?”
郗良抱膝痛哭,涕泗横流,“我要妈妈……妈妈……”
她喊着,仿佛她还有母亲,只要多喊几遍,母亲听见了,就会来哄她,抱她,带她回家。
“妈妈……”
江玉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哭,不知为何鼻尖一阵酸楚,她别开脸,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要随小姑娘落泪。
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小姑娘,独自到异国他乡,也如此哭着想念母亲。从未想过,当年稀里糊涂与母亲的一别,便是永别。
“妈妈、呜呜,妈妈……”
空气里飘荡着一声声“妈妈”,阿秀闻声从厨房里往门外看,只见江玉之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地上的女孩肆意地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真是作孽。”阿秀嘀咕一声,只觉听着心烦气躁。
半晌,江玉之闭上眼睛,女孩的哭喊渐渐无力,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别哭了。”
郗良一边抽泣一边看着她,随即被提起来,被命令坐在台阶一角,听见她低声说:“吵死了。”
吵——郗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一直嫌弃曹小豪吵,没想过自己也会被嫌弃吵,她突然噤声,大气不敢出,只能使劲憋着委屈,压着声音,时不时吸吸鼻子,一把又一把地抹掉流下的泪水。
“阿秀,鸡呢?”江玉之走进厨房,不耐烦问。
阿秀连忙在鸡笼里抓出一只鸡,绑了双脚扔在地上。
郗良愁眉皱眼,看着毛发油光水亮的公鸡,渐渐地不流泪了。
泽牧远家里也养鸡,还有鸭。
阿秀去烧水,江玉之拿了把磨得锋利,洗得干净的小刀过来,坐在郗良身边,忽地想起过去的某一天清晨,佐铭谦也好奇地来看她割鸡喉,不过只看一次,从那以后他就不好奇,也不来看了。
“你见没见过杀鸡的?”江玉之淡然问。
“没有。”郗良摇头。
“那我杀给你看。”江玉之莞尔一笑,漂亮的丹凤眼眯起。
郗良睁大了眼睛,看着江玉之起身走近地上的公鸡,一把捏住它毛茸茸的脖子,惊得它拍起翅膀,而江玉之泰然自若,铮亮的刀子一闪,公鸡翅膀拍得猛烈,顷刻过后,又恢复平静。
殷红的鸡血流在泥地上,江玉之手一松,公鸡彻底倒在地上,明亮的圆眼慢慢失去光辉。
在郗良惊讶的视线里,江玉之手中的匕首滴落几颗血珠,红彤彤的。
“咚”一声,江玉之将小刀扔进旁边的水盆里,清澈的井水即刻被渲染成了浅淡的红色。
“怎么样?”江玉之看着自己沾血的右手,内心餍足的同时不忘问问孩子的感想。
她依然清楚记得,那一日,她如此问,佐铭谦只傻呆傻呆地问,为什么要杀鸡?
郗良不禁咽了一口唾液,“血管破了……”
“血管?”江玉之微微诧异,“你知道血管?”
“妈妈教我的……”郗良缓缓抬手指着自己的脖子,“这里有血管。每个人身上都有血管,破了,就流血,就死了。”
江玉之有些惊讶,“你妈妈为什么教你这些?”
“妈妈希望我当医生,救人。”郗良一脸乖巧说,“妈妈是医生,爸爸也是医生,姐姐以后也想当医生……”
江玉之一挑眉,“看来你家境不错。”
话音一转,她问:“你呢?你以后想当医生,救死扶伤吗?”
郗良微张小嘴,眨巴眼睛,回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