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荷叶立在湖水中,午后的阳光明媚,热乎乎的气息萦绕在书房里的两个孩子身上。
佐铭谦困意上头,一手握着笔,一手支着脑袋在半睡半醒间睁眼闭眼,惺忪的视线里,郗良低头,身上套的宽松上衣的领子被揪住,被无情地扯着,仿佛那柔软的布料也能扇出风。
郗良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身边的佐铭谦,他都不帮她扇风的。断断续续看了几回,郗良热得暴躁,捏住衣角,自顾自脱掉上衣扔在桌上,小手又去拉扯抱腹的绳子,没两下就把自己扒光。
红色抱腹像一团火一闪而过,佐铭谦的眼睛被灼痛般眯了眯再睁开,书上扔着小小的红抱腹,桌子中间扔着熟悉的褐色薄衫,佐铭谦茫然地将视线挪到郗良身上,她赤膊朝他挥挥手,“铭谦哥哥,你醒啦?”
佐铭谦看着她,又眨了眨眼,分不清是自己睡糊涂做梦了还是真的醒了,郗良怎么脱衣服了?
“铭谦哥哥,你热不热?要不要脱衣服?”
佐铭谦迷茫地摇头,他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热,只是觉得这样明亮的午后,应该睡一觉。他于是放下笔,拎开小抱腹,合好书,继续支着额头闭上眼,顺带一手拍向郗良的后脑勺,将她按趴在桌上,薄唇微启,“你也睡一会。”
郗良侧脸贴桌,斜斜地望着一脸宁静的佐铭谦,日光把他的脸照得很白,干净纯粹,薄唇淡红,高挺的鼻梁两边,是黑如夜晚的长睫与浓眉。
看着看着,郗良咧开嘴傻笑,眼里熠熠生辉,心里踏实又温暖,她闭上眼,回到了光萤,泽牧远坐在水沟旁朝她回头,夏日的阳光笼罩着他们,笼罩着水沟里游泳的鸭子,清澈的溪水如摇曳的金浆银液。
江韫之午睡清醒后,挽起长发,坐在镜子前,她出神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到门后,刚要开门又像想起什么,转身回到做工精致的雕花衣柜前,从里面拿出两件刚做好不久的裙子,一件藕色,一件海棠红。
这几年,除了自己和佐铭谦,江韫之再没给人做过衣服,这两件裙子,她也只是随心缝制,尺寸,大概是不知不觉中触碰郗良得来的。
多年前,在生下佐铭谦以后,江韫之身子虚弱,内心却前所未有地充满了力量,她仍想再怀孕,心甘情愿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十月怀胎,也私心想要一个女儿,一个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女儿。
康里毫无保留地同她说过,他有一个妹妹,是傻的,但他爱她。
江韫之知道这份兄妹感情无人能及,却不知道自己想要女儿,是不是希望可以填补康里心里的空缺。
可是,这些情愫如今想来讽刺至极,她那么爱他,得到的却只有羞辱。
走进书房,江韫之猝不及防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两个趴在桌子上的黑色脑袋,视线里,还有雪白的存在。
她很快回神,无声凑近,抓起抱腹站在郗良身后,下意识地没想惊醒她,动作极其小心地将抱腹给她穿上。
佐铭谦睁开眼时,看见母亲一言难尽的神情,他坐直身子,一边脸颊因枕着手臂而透红,低哑的声音唤道:“母亲。”
江韫之给郗良绑好绳带,心情复杂地问:“精神了?”
佐铭谦左右张望,平静地点点头。
“她怎么把衣服脱了?”江韫之只希望,不是儿子唆使她脱的,儿子也没多看一眼。
佐铭谦盯着桌上自己的旧衣,“我不知道,可能是太热了。”
“你怎么没阻止她?”
佐铭谦一歪脑袋,满脸疑问。
江韫之轻叹一声,“她是女孩子,不能随便脱衣服的。”
佐铭谦眼珠子一转,“那我能?”
“你也不能,是个人,就不能随便脱衣服。”
江韫之拿起薄衫抖了抖,迭起来放回桌上,打算等郗良醒了再给她穿上。
“噢。”佐铭谦乖巧地应了一声,又问,“母亲,我和她有什么区别?”
男孩女孩,都是人,应该都一样,但为什么要分男女?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又是什么意思?婚姻,又为何是男女成双?他有好多疑问。
江韫之愣着,佐铭谦耐心地等着,半晌,江韫之才发现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她清清嗓子,沉吟道:“区别……你会永远比她强壮。”
佐铭谦一脸不明所以,江韫之垂眸,清楚他至今没见过一个成年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不能理解男女最基本的区别也是意料之内。
她在郗良对面坐下,柔声说道:“你们的身体不一样,有些东西她有,你没有,有些她没有,你有。这些东西,都很脆弱,都需要通过衣物来遮掩,保护。等你们长大,结婚,你们就能看见伴侣的身体,也能从伴侣身上知道,这些东西的区别和……它能带给你的感觉。”
佐铭谦仿佛懂了什么,认真地问:“所以我不能看见良儿的身体,她也不能看见我的?”
“没错。”江韫之很高兴他能意识到这一点。
“那我以后会阻止她脱衣服的。”
江韫之欣慰地摸了一把佐铭谦的脑袋,暗暗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