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赵煜也不见得痛快了。
办公室里,隔叁差五就传来赵煜使唤人的吩咐。
“去倒杯咖啡。”
“要杯水。”
“收到的律师函都打印出来。”
除了季礼,其余人都知道赵煜不喝咖啡,也不喝水。更不会去看那些打印出来能堆成山的律师函。
打印纸全用光了,季礼还没打完赵煜要的律师函。
最后,连打印机都故障了。
“没用。”赵煜嗤声点评。
季礼附和:“我也觉得。”说着拍了拍打印机,也辛苦它运作了一天。
赵煜走出两步,后知后觉得不对,掉头,将季礼的手从打印机上扫开,拿起来指着她:“这个,没用。”
季礼瞪他,心里骂了句脑子有病。
赵煜好似长了另外一只耳朵,听到了,“骂我了?”
季礼立马绽出笑,假得不行:“不敢。”
但赵煜还蛮受用,就是要让她不敢——放心里骂也不敢嘴上说。
*
那天季礼跟着赵煜去了次他管理帮派的总部,赵煜在车上听电话的时候脸色就寒得吓人,到了目的地之后隐约从他和旁人对话中听出,是有人做了叛徒。
在他们这条道上,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也难怪赵煜的脸色这么难看。
赵煜一路脚步急促,手下人不停跟他说什么事,他眉心越拢越紧。
季礼不太想往里跟,这个地方总给她一股逼仄的压抑。
眼看大厅侧面有个休息区,再看一眼赵煜也没时间管她,就自行朝那边去了,反正一会他要是出来就能看得到她,她没想着逃就是了。
在沙发上坐下的时候,赵煜已经进了电梯,电梯是下行的,到地下四层。
要是早知道,在这个地方会看到狗这种生物,季礼是打死都不会不跟着赵煜走。
她坐这个位置绝佳,整个出入大厅的人都能看到她,相同的,她也能看到他们——连同牵在那个黑衣人手上的狗。
她几乎是立马就从沙发上跳起来,迅速找能隐蔽的地方,叁米处有个招待台,她奔过去,连跪带跌地钻进去。
牵狗的人被她这一动静搞得有点莫名,走过去。
“——啊!别过来。”季礼嘶声大叫。
狗吠出一声。
招待台下的季礼抱紧了头,全身发抖,不停地说,别过来。
声音很小,牵狗的人听不太清,因身上有任务要把狗快点带到地下室,也懒得管季礼,嘟囔出一声:“什么毛病。”然后就朝电梯走了。
狗牵到地下室的时候,赵煜刚“招待”完叛徒,这条狗是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看到狗牵进来,赵煜下意识地找季礼的位置,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跟在他身后了。
“季礼呢?”他问刚才进来时跟他说话的人。
后者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赵煜回身就甩了一巴掌在他的脸上。指着他又穿过玻璃窗指奄奄一息的叛徒,吼:“你是他吗?什么都不知道?”
没人知道赵煜怎么就把火撒到了自己人身上。
赵煜又吼:“给我找。”
找什么?又是找谁?没人敢问。
牵狗的人有点不知所以,对旁边的人小声问了句:“找谁?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招待台子下蹲了个女人,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衣领就被赵煜一把抓起,“在哪?”
“在招待台,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女人看上去神志不清的,应该...”
话又没说完,脸就被打偏到一边。赵煜指着他的鼻尖,“说谁神志不清?”
被打的人不敢说话了。
赵煜向来脾气不好大家是都知道的,平日里也都控制地很好不去触他的不痛快,但今天,他们彻底摸不清是哪一点让赵煜这么暴躁。
赵煜出地下室前,还尤其愤怒地踹了一脚狗,吼声响亮:“别让我再看到这东西。”
赵煜在招待台下找到季礼的时候,气不打一处来。
气归气,却又发不出来了。
他扯了扯领口,透口气,蹲下去,沉声道:“出来。”
季礼头埋得很牢,黏住了双臂似的,就不肯往外看一眼,生怕又是狗。
赵煜又气又无奈,想杀人。
不对,是想杀狗。
站起来,又重新顺了口气,用的时间较刚才多了一秒。
再蹲下去的时候,赵煜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这么心平气和的时候。
“出来吧,没狗,别怕。”
*
季礼自我修复的能力很强大,都是被逼出来的。
那天晚上被赵煜带回去之后就上楼洗澡睡了,睡一觉醒来,昨天的惊吓就淡去了大半。
第叁天下楼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她居然闻到了法式火腿的香味。
立马跑去客厅,果然看到身系围裙的管家端着份西式早餐出来,放在她的面前,态度和蔼可亲:“请享用。”
季礼先被食物吸引,而后听到口音,才发现原来管家是外籍人,做的一手地道的西餐。
阴霾一下子扫除了不少,笑着说:“谢谢。”
正要吃的时候,季礼下意识看了眼客厅,确定没有赵煜的身影。
赵煜其实有很多事要做,每天要见各个机关的人都不断,光她数都快用上两只手了。
赵煜不在,她乐得轻松。
叁天来第一次吃到早餐,她心情都好上了很多,觉得赵煜脱不开身,总不能还想起来折腾她。于是端着杯果汁坐进沙发看新闻,打发时间。
如她所料,赵煜一天没想起她。
但她没想到,赵煜会在凌晨的时候回来,还闯进了她的房间。
朦胧间,她察觉到身上压着一幢重物,压到她快要喘不过来气,骤然睁开眼睛,看到浑身酒气的赵煜,她惊恐地叫出一声,抬手朝身上人的脸上扇。
手被拦在了空中,赵煜把她的手抓在两侧制住。
“赵煜!”她试图吼回他的清醒。
但赵煜没醉,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扯出笑,“还知道醒?”
那抹笑,带着股血腥味。
季礼习惯在睡觉的时候开着床头灯,在光线下,那抹笑看得让人发瘆。
“你发什么疯?”
赵煜听到个新鲜词:“我发什么疯?”
他捏住她的下巴,用力:“你怎么不问问你那亲爱的哥哥做了什么好事?”
季礼不想问。被他这么捏着,也问不出。只狠着眼瞪他。
赵煜看地好笑,讥讽地笑:“也是,你哥连妹妹都送了,还有什么做不出。”
这话,季礼不乐意听了,奋力推开赵煜,骂:“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哥,疯子。”
听她维护季邢,赵煜更觉得可笑,笑地更大声:“你还真是从小到大的可怜,你哥都把你送我床上来了,你还护着他?把你卖了还替人数钱?还是说,”
“你是真心真意想来我床上?”
季礼拿枕头砸他:“混蛋,你不配说真心真意。”
这点力气对赵煜来说连瘙痒都不算。
他抬起一只腿半跪在床沿,掐起季礼的脸,仔仔细细地看,好似在她的脸上能找到自己刚才问题的答案般较真。
他笑得狰狞:“我不配说真心实意?”
“那谁配?”
“你?”
“还是季邢?”
也不指望她给出他要的回答,他自顾地摇了下头:“不,都不配。”
“这种东西,你说出来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这个话题太奇怪,奇怪到脱离了赵煜的大半个生活圈子。
他翻身从季礼身上下去,有点乱,看一眼季礼,又看一眼地面,恍似掉进了自己设的陷阱里。
看上去又像是醉后呓语。
“在生活不同世界里的人而言,堪比绝世碧玉。”
连说的话都分不清逻辑和意义。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算了,不想了。
赵煜趔趄了两步,快速离开房间。
而后楼下传来车子发动的声响。
那是第一次,季礼觉得——
赵煜可怜。
*
再看到赵煜是第六天,他已经被司法上的程序缠得焦头烂额,但还有空闲的时间让司机来接她。
季礼以为赵煜又要捉弄她,没想到是不想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用最直接,残忍的方式从她身上拿到他想要的信息,然后再也没见过。
后来的两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一闭上眼睛好像自己还是那个无助又绝望的小女孩,意识薄弱的时候她会不自觉走近浴缸,任由水面慢慢地淹过口鼻。
等到死亡真的掐住神经那一刻,她才惊醒自己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小女孩。
赵煜走后,她被送回了他的住宅,半步都没出过房门,她在害怕,不仅仅是怕那些被赵煜掀出来的疤痕。
没有药物和医师的帮助,这两天时间特别难耐。
终于等到季邢来接她。
她一开始以为等到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她一定会欢喜地奔向他,然后向他得意,看我也有这么厉害的时候。
连季邢会怎么回应她都想好了——
嗯,不错。
敷衍到不行。
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忍住眼眶里奔腾的泪,朝季邢慢慢走过去,步伐像灌注了铅一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的难过。
季邢问她,你有什么想做的。
她知道季邢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季邢和赵煜之间的局面,胜负已成定局。只要她开口,季邢一定为她弥补这些天来所受到的委屈。
这件事情,季邢很擅长,也做了这么多年。
她摇头,并没什么希望季邢为她做。
只是很想要他抱抱她。
像小的时候那样。
“哥,你真心真意抱抱我吧。”
真心真意,简单四字其实不难,在亲情里说起又多余。
她也迫切的想要证明这一点,没谁配不配说,只要有心,怎么会做不到?
但在生活不同世界里的人而言,却稀罕地堪比绝世碧玉。
*
沉寂了一路。
季礼终于在临下车之际问季邢,“哥,你有没有要跟我说的?”
季邢怎么听不懂她其实想要问的是什么。
但他还是多绕了一圈,回答说:“没有。”
却也告诉她:“赵煜死了。”
其他的任何,都是多余,所以季邢缄默不提。
季礼闷了两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如洪闸泄开来,化作眼泪止不住地掉。
小时候,每当她想起发生过的事情都会伤心难过到掉眼泪,季邢也不劝她,反而是说:“哭吧,哭完就好了。”
哭完就好了。
像一针麻醉剂,能暂时地封闭伤痛。
知道不能治根,也摆脱不掉对它的依赖。
季邢下车后,季礼趴在后座上哭了很久,哭到再也哭不出来了后,她才收拾好情绪下车。
季邢在车外等她。
一如这么多年过去了,季邢都是她最坚实的后盾,无论她去到哪里,多远,做什么。
可她也发现,他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有了情感的困顿。
他也有了脆弱。
但好像,这样的哥哥,更有温度了。
不变的是,她永远可以在他的羽翼下肆意、没心没肺的活着。
说逃避也好,软弱也罢,她想一直这样。
最后她向季邢说出自己的决定,离开。
在生死和离别间,她可以接受无数次短暂的后者,也不愿再经历一次生死之别的撕心裂肺。
世界那么大,美好总能寻到。
忘不掉的,让它随告别暂时封存在这片土地,假装成遗忘。
有的人,有的事,像做了场梦,醒了之后,在心头留下一道裂缝,空余怨念。
会怨会念。
*
*
妹妹小时候那段经历确实是挺残忍的,但她依旧是个会被人疼爱的孩子,多大都是。光有季邢护着的时候,她就已经能重新过上阳光的生活,那是需要被灌以很多爱才可以做到。以后还会有来自嫂子的关爱。如果不计和季邢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赵煜作为一个恶人,人生当中唯一行次善救下来的女孩,现在长大成人了,不说欣慰和喜悦,区别几分对待肯定是要的,也不会舍得自己当年救下的姑娘再有什么伤害。但是啊。她是季邢的妹妹,他又那么恨季邢,终究还是两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