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军直卫尽数是骑兵,而王启年则是在二十五岁时和张承业一起投入黄石麾下,早已经是闻名遐迩的武将,又是救火营的营官,这两个人当然让许平立刻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督师大人!”许平猛地抬起头,双臂上举作出一个接印的动作,仰望着侯恂,声音洪亮地叫道:“恳请督师大人一定将先锋印授予末将。”
许平两侧的王启年和金神通都没有做出反应,甚至没有再出言相争,因为许平的这个动作实在太过份。按照以往惯例,这些请命将领只应该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用言辞来表达自己的热忱,同时等待监军文官的决定。而许平这个出乎意料的大胆动作让他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侯恂此时心中也很为难。身前的这个年轻将领已经把双手高高举起,都快要伸到先锋印的底部——如果另选一人的话,那么就得把印从这双期待的手边拿开,然后放入另外一双手中。几个将领争先锋很正常,无论选哪一个都可以。但是如果真的避开一双高举的手,把先锋印授给另外一人的话,侯恂觉得自己无法把这个动作做得非常自然,他也有些怀疑另外一员将领是不是能坦然接下先锋印。何况侯恂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对于这个年轻的将领相当于莫大的侮辱。
按道理说,打破规矩的许平似乎应该受到些惩罚,但在侯恂的仕途中很少遇到这么不守规矩的人,所以他也缺乏应变的锻炼。他只是深深地看着这个不懂规矩的年轻人,把他的面貌印入脑海,同时在嘴里重复道:“许平?”
“正是末将。”许平又将上身挺直些,高举起的双手又向那方印靠拢些。他仰望着侯恂道:“末将就是在德州打败季寇的许平。末将曾和季寇亲身血战,一定不负督师大人所托。”
侯恂微微眯眼看着年轻人的眼睛,那双热切得快要喷出火焰的眼睛。
“好。”侯恂微微一俯身,就把先锋印重重落在许平的双手中:“许将军定要杀敌报国,无负国恩。”
“末将遵命!末将谢督师大人!”许平朗声答应着,跳将起来,躬身退后两步,转身抱着先锋印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走到张承业身前,许平按耐不住自己的兴奋,叫道:“张大人,末将把先锋印争来了。”
“这是给你的。”张承业微笑着对许平说道:“还不快去领军出发,难道要让督师大人久等么?”
许平在众将的目光中昂首走向长青营。等他走到队伍前时,长青营已是一片欢腾。许平跳上马背,单手把先锋印高高擎起,尽可能地让每个士兵都能看到它:“长青营的弟兄们,用力地敲响我们的鼓!用尽全力发出呐喊吧!”
“大明万岁!”
“皇上万岁!”
“长青营,威武!”
张承业和吴忠此时也已经上马,但是张承业却一挥手示意许平先走。许平也不推辞,从掌旗官手中接过长青营的大旗,高举着它一马当先走出校场。而长青营作为先锋官的本部,也在锣鼓声中昂然而出,在万军之前率先向山东进发。
吴忠催动战马溜到许平身旁,小声笑道:“真有你的,当时你一举手可把我吓坏了。”
“怕我被呵斥无礼,当众拖下去打板子么?”许平一笑,道:“什么东西都是争来的。”
集结在点将台周围的大军,跟随着先锋的脚步,一营接着一营陆续开拔。在新军大多营官的预想中,会是救火营率先出发,然后其他各营按顺序跟上,从磐石乃至长青。结果竟然是第十营领头,现在顺序完全颠倒,等长青离开校场后,紧挨着长青的三千营启步跟上,救火、磐石、选锋反倒排到最后。
何马一脸的不快,王启年策马来到他身边时,何马大声抱怨道:“张南山到底是怎么教导部下的啊,竟然连抢印这种事都会有!”
王启年看着渐渐远去的长青营军旗,淡淡地说道:“等这仗回来,张南山也差不多该致仕了吧?他这是在为许克勤铺路啊。”
“铺路?”何马愈发不满起来,侧头大声质问道:“许克勤才多大?半年前还是你手下一个把总,侯爷还有那么多老弟兄,他岂能服众?”
“别人我不知道,不过今天这一出后,我看长青营是无人不服了。”王启年悠然说道:“若是侯爷另派一人去长青营当营官,我反倒不晓得能不能服众了。”
此时高踞在点将台之上的侯恂,同样眯着眼遥望着渐行渐远的先锋旗帜。标营的将佐环绕在督师大人的身旁,幕僚已经把侯恂想知道的东西捧上来。
“许平,许克勤。”
侯恂轻轻念着这个名字,那团跳动在年轻将领眼中的火焰,还有那张脸上毅然决然的表情,已经和它们主人的名字一起深深印入督师大人的脑海,再也难以磨灭。
不仅仅是侯恂,其他见到许平的幕僚参赞,以及那些标营将佐们,也都在心里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没有人怀疑它的主人的前途,每一个人都深信这个人必将成为新军中闪亮夺目的新星。只是也不会有人有这样的念头——任何人都不会有——哪怕是稍微想一想:这个年轻人是否可能有朝一日将战无不胜的长生军掌握在手;这个稚嫩的年轻人是否可能成长到有资格接替黄石——成为那支传奇军队新的领袖;而这个此刻还满脑子只是如何凑聘礼的稚嫩年轻人的名字是否可能有朝一日会变得和黄石的名字一样响亮,一样名动天下、震撼朝野,以致妇孺皆知。
……
第一章山雨欲来风满楼完
第二章 帝星飘摇荧惑高
第一节 诱惑
离开京师后,一路向东南直抵天津卫,然后折向南方,离开顺天府进入河间府地界。一路利用卫河等水利运输辎重,甚是快捷,更可以把富裕的运力用来运输士兵,整营整营地日行上百里。至七月十八日,新军已经连续跨过青县、沧州,经过了数百里的路途,直奔吴桥而去。他们的前方就是许平所熟知的德州。通过德州就是山东境界,新军会随即进行战略展开,按照预先制定的计划奔赴各自的目标。
在北直隶内进行的这次武装大游行中,长青营作为先锋自然风头十足,在进入敌境之前,先锋是一件很惬意的工作,有船先乘,有路先行。二十一日,后续部队还在路上时,长青营已经先期乘船顺着卫河直达德州,做着向平原进发的准备。
美中不足的是,许平发现沿途的县城统统四门紧闭,各地的县令虽然派人送酒送肉,还送些粮食犒劳官兵,县令本人一般也在侯恂路过时拜见督师大人,但是很明显,一个个县城都是如临大敌。许平曾经从青县的城墙下走过,只见门禁森严,城墙上还站满了持械的丁壮。
为此许平曾问过张承业。老将军告诉他,最近几年,每次朝廷大军出动时,都将地方骚扰得苦不堪言,因此各县就像防贼一样地防着过路官兵。如果城门打开,就算门卫再尽力阻止,也难免官兵一拥而入骚扰百姓。现在把城门紧闭起来,官兵自然不能去攻打城市。
许平听了,不禁心中有些疑惑,问道:“大人,正月里末将跟随大军出征时,似乎百姓并非如此啊。”
“上次只有我们新军参战,父老们自然是有所耳闻的。”张承业指指本部的身后:“这次可不同了,沿途不断有其他各军加入作战序列,这些友军的所作所为,父老们自然也是心明眼亮的。”
目前明廷仍然控制着东昌府北部,德州以南就是叛军的活动范围,此处基本是朝廷和山东叛军的控制区分界线。南面的季退思曾三次围攻曲阜不克,都被明军守住。半年前,季退思集中力量攻入北直隶,在南线的叛军采取保守姿态,现在大小汶河就是南方明军和叛军的军事分割线。
正月里新军击退山东叛军后,叛军对德州的围攻也就瓦解,势力撤退到数百里外。此次参谋部认为,叛军主要的抵抗将集中在济南府周围。如果明军收复济南府,那么叛军就不得不决定是向河南流窜,还是退向青州府。如果叛军选择前者的话,明军可以轻易地收复青州府和胶东地区;如果叛军退向青州府的话,明军收复济南府后,那么明军控制的南北直隶将连成一片。以后明军可以再以济南府为基地,向东压缩叛军的活动范围,最终目的是将叛军挤进胶东半岛,并将他们消灭在那里。
新军与叛军的德州之战才过去半年,德州城就重新恢复得一片繁荣。崇祯年以来,盗匪四起,朝廷越来越倚重军方,官兵自然也越来越无法无天。以往的县城不敢让官兵靠近,主要是因为县令官职卑下,万一被官兵骚扰了也是有苦无处说,统领大军的督师,绝不会为了一个县的遭遇和部下将领过不去。但德州有所不同,德州本来就是州城,现在也是济南府硕果仅存的大城。德州有知府坐镇,是朝廷关注的重点,就算胆大的官兵也不太敢在这里闹事。因此,明军驻扎在附近,德州虽然也是全城戒备,严禁中央部队的士兵进入城市,但并没有在大白天闭上四门。
二十一日,长青营在德州城外安营扎寨,等待后续部队到达。张承业到底年纪大了,另一个副官吴忠的性格比较随和,而许平则是精力旺盛,所以长青营中的日常事务都是由许平处理,大事上报张承业,小事自己就可以决断。布置好营地后,虽然是在内地,闲不住的许平还是部署好侦骑,一如在敌境般谨慎。
二十二日一早,随着号角声响,许平当即从床上一跃而起,兴冲冲地赶到大营处理公务,这是他第一次带兵出征,满心都是喜悦。中午时分,卫兵报告有三个德州市民求见,而且都自称是许平的故人。
“故人?”许平眉头一皱,就让卫兵把几个人带进来。进来的三个人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入帐后就是大礼拜倒。
“草民张杰夫,叩见大人。”
许平立刻认出来者,另外两个人自然是乐琳和姜烨,三人都是德州的地头蛇。许平客气地请他们起来就坐,还让卫兵送上茶水。他们开始喝茶时,许平对他们抱歉道:“军中没有什么良品,三位大侠将就些吧。”
张杰夫他们以前见识过新军,今天一路进来的时候,又仔细观察了长青营的军容。听了许平的话,他们也不客气,张杰夫当即放下茶碗,笑道:“这茶确实不能算是上品。”
许平见张杰夫身上的衣装十分讲究,人虽步入中年,但却完全没有富家人的福态,体型近似年轻人,手掌上筋肉突出,指间关节也粗大。另外两个人都是一脸横肉,虽然现在三人都是满脸堆笑,但许平忘不了他们手握钢刀时凶相毕露的样子。
三个人临来之前早已经商量好,一听张杰夫起头,乐琳马上就笑着问道:“不知道许将军要在这德州驻扎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