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白拿,闯王手下几万兄弟,总需要吃饭吧。”许平把刚才和李自成的谈话向两人转述了一遍,闯王是首领,许平他们是属下,如果所有的收入都先送去许州的大营,然后再由许平酌情分配确实有些不妥:“我们在河南吃得好,穿得好,其他首领难免会有点红眼吧,闯王就是向着我们也得把水端平。其实闯王还是念着我们的功劳的,你看我说一声,闯王就同意不让其他人去攻打南直隶了,不然孙兄和江北军的协议还有些麻烦。”
“他们敢!”孙可望喝道:“要是他们敢到归德我的地盘上撒野,我可不像大将军这么好说话,到时候就是闯王我也不会给面子的。”
“孙兄误会闯王了,”许平想起那次孙可望和李自成起冲突后,李自成深夜赶来自己宿营地的谈话,这段谈话之前许平也和孙可望提起过片段。
“哈,”孙可望笑道:“闯王也是纵横中原十几年的豪杰,许兄弟真的以为他是这样一个心软的人吗?”
说话间已经快到闯王的大营,孙可望和许平稍微分开一些,刚才孙可望问话的许平不置可否,等周围再没有人时,许平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我信。”
……
在李自成大营中开会的不仅仅有李自成和许平的直属将领,还有许多其他的义军领袖,罗汝才和他的手下也云集于此。
李自成坐在首位,让许平呆在他的左侧,之前李自成任命许平为大将军时罗汝才还颇有怨言,觉得他自己是对闯营出力仅次于李自成的,为啥不把这个名义上第二的位置给他?当时李自成亲自跑去好言安抚罗汝才才算把这件事压下,不过现在闯营中的人已经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了。除了余深河等几个许平的直属将领外,孙可望和李定国也带着他们的手下坐在许平旁边。
大家都坐定后,李自成示意许平可以开始了。
“大家都知道,朝廷已经批准了镇东侯扩建新军的计划,这才短短几个月,镇东侯就把新军扩编到十三个营,每个营四千人,即使刨去被我们围在洛阳的这一个营,镇东侯手里也已经有了四万大军。”许平语气有些低沉,满屋子的义军将领人人脸色凝重,他们都很清楚镇东侯的军队和其他明军不可同日而语,以前三营新军就会给闯营以极大的压力:“大约十五天前,朝廷以侯洵为督师,命令新军出发给开封解围。我们本以为会遭到六、七个新军营的进攻,这并非是我们完全不能对付的兵力,但是——”
这次朝廷给侯洵的任务是专门剿灭闯军,但他并没有立刻进军河南,而是竭力说服朝廷把节制楚军、江北军甚至中都凤阳兵力的权力全部交给他,让他能够动员这些军队参与对河南闯军的会剿。这很出乎许平的意料,侯洵的这个要求蒙蔽下朝廷是可以的,但是许平是参加过山东之战从贺宝刀那里对内情有所了解的人,他很清楚侯洵的建议多半是镇东侯在背后策划。
“朝廷同意了侯洵的计划,眼下侯洵已经命令左良玉率领楚军北上,从南面夹击我们,同时还让江北军做好准备,随时出发从东面进攻我们。”许平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浓,新军的战略部署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而开封未下,许平难以抽调部队去增援山东,楚军在南线的威胁也让闯营受到牵制:“我本想在开封再次重创新军,然后攻下开封后立刻兵发山东与东江军连成一片,想不到被新军抢先了。”
既然侯洵的策略必然是镇东侯授意,而新军的目标如果是河南的话,那根本不会拖延时日给许平进一步发展壮大的机会,所以许平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意识到新军打算首先攻击山东,摧毁东江军以解除后顾之忧,或许还有练兵的意思在里面。
“新军需要多久才能进攻山东。”问话的是罗汝才。
“很快。”其他各路军队动员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最快也要到六月才能发起配合攻势,但新军一旦有了计划后总是会很快行动,而且许平知道督师的侯洵显然会全力支持镇东侯的计划:“昨天刚收到的邸报,侯洵借口不耽误时间,已经命令新军南下进入山东,要山东地方官接应粮草,不日就要开始清剿季退思部。这个命令是十天前发出的,我猜现在新军应该已经向山东进发了。新军的意图非常明显,他们打算首先集中兵力击溃山东叛军,然后全师向河南进发。”许平斟酌着作出预判:“季退思已经疲惫不堪,我认为他很难撑过六月。那么六月底或者七月初,新军就会发动十二个营向开封开来……”
“真不该和开封的明狗换粮,不然我们就能去山东了。”下面传来一句闲话,虽然闯营与官兵相比规矩要少很多,不过在这种会议上这样的发言显然还是很无礼,许平扫了一眼说话的人,是闯营另一个旁系的首领。许平早就感觉和新军相比,闯营就好像是一个大联盟,闯王的地位是盟主而不是大家的主子。
在许平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发话的闯营将领毫不示弱地与许平对视,其他一些地位类似的将领也嗡嗡声表示赞同。这些人和罗汝才、孙可望他们一样,在李自成出商洛山前都是一方的大王,现在还有自己的独立势力。李自成每次打胜仗都会分战利品给他们,而许平从地方上获得的收入显然不会给他们,至于他交给李自成的那些牛金星也未必会给这些旁系很多。眼下这群人是最穷、最艰苦的一批人,也对许平用粮食和开封换人最不满。而对于这种出身土匪,习性仍匪气沉重的家伙,孙可望一贯主张是予以消灭,就如同他在归德的清洗。而且这种清洗确实让河南的士人阶层感到鼓舞,觉得闯营许平部不同以往,是可以加以观察的对象,可李自成仍维持着与这些杆子们的交情。
“便是不换粮,开封一时三刻也打不下,”事关自己的战略和军事权威,许平加重语气说道:“我们还是来不及赶去山东。”
“许大将军不是黄侯的大弟子们,是不忍心看师门长辈饿死吗?”那个人不依不饶地又补了一句。
许平的手下一起向那说话的人怒目而视,不管他们私下之前是否赞同,但现在任何对许平的攻击都会被余深河他们视为对自己的攻击。其他一些亲许平的将领一起大声斥责,便是李自成的嫡系将领们大多也站在许平这边,毕竟许平是李自成一手提拔的,是孤身一人来闯营,现在就算有一些自己的势力也还算是李自成的亲信。就连牛金星都对那个倒霉鬼厉声喝道:“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好了,
见到这么多人反对,最开始出声的那个人脸色有些发白,向李自成欠身道:“大王,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规矩,心里直,想什么就说什么了。”
“无事,无事。”李自成挥手道:“我们自家兄弟,义气相投,哪里有那么多的规矩。”
许平从那个人脸上收回目光,他觉得这个问题说不清楚也不想深究,既然李自成发话他就趁机赶快把话题扯开,又回到军事问题上。
“楚军和江北军也会派兵参战?”罗汝才听许平念过朝廷的邸报,插话问道:“他们会来多少人?”
“是的,侯洵要他们也来,不过我并不太担心他们,楚军的战斗力比秦军差一些,不会很难对付,而江北军已经被我们打破胆了。”
第十九节 争斗
孙可望冷笑一声:“我猜江北军根本不会出兵。”
“新军虽然训练严格,但从未上过战场,究竟还是差一点。这次新军先出兵山东大概是想练练兵,让新兵们在山东摸爬滚打一圈,然后再来河南与我们作战。”
冬季一战,闯军硬碰硬地吃掉三营新军,使新军高层异常震惊,之前那种对义军的明显居高临下的态度、以及蔑视统统消失不见。这次在直隶新军的应对也非常保守,许平意识到这说明新军已经把闯军看作一个不可轻视的对手。固然这个变化令人自豪,但许平能感到肩头的沉重压力。由十二个营组成的新军集团,拥有近五万的精锐官兵,许平手下没有一个将领敢说能迎头痛击之,势必又是一场艰苦的防御战。
“我觉得我们应该立刻猛攻开封,免得到时候被他们内外夹击。”罗汝才的话引起一片低低的附和声。
从军事上讲,开封在手就可以拥有一个稳固的后方,能腾出更多的兵力用于迎战新军,而且闯营迫切需要开封的储备、无论是金银还是生铁、或是里面的大批工匠,都可以为闯营组建新部队提供巨大的帮助,时间当然是越久越好,所以开封城也是越早拿下越好。
不过许平摇摇头,对罗汝才道:“曹大王,城内尚未丧失斗志,不少百姓还非常畏惧我军,人心亦未散尽。更何况还有新军山岚营在,这个营拥有大量火器,防守能力非常可观,现在强攻开封,我军损失恐怕非小。”
“那就不该与城内换粮食,等守军开始吃人以后,自然军民离心。”罗汝才又提到这个问题,这让许平非常头疼,闯营内部几乎没有任何人赞同他的行动。
“但也可能破罐子破摔,吃了人以后,开封守军会觉得自己反正干下了不是人的事,索性与我军死拼到底。再说,那些家人被吃的守军士兵,也会有不少人把这个账记在我军头上。”许平不假思索地又补充道:“等到天下太平后,他们也是我们的子民,也会为我们纳粮。”
许平看到,周围的将领听了之后脸上露出迷惑的样子,罗汝才瞪眼问道:“许兄弟这是何意?你还要投降官兵不成?”
不过不等许平解释,罗汝才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嬉笑着向李自成看去:“闯王,听到没有,你的手下都盼着你坐江山了。”
此时闯营、曹营的众将都回味过来,大家一通嘻嘻哈哈,李定国也呵呵笑起来,只有孙可望脸色凝重,皱着眉头大声问道:“这有什么可笑么?”
李自成神态自若,口气淡然地从容说道:“弟兄们总得有个盼头吧。”
罗汝才盯着李自成看了半晌,又噗哧一声笑出来:“原来不是许兄弟的想法,而是闯王这么想啊。”
闯营的将领都止住笑声,罗汝才的声音显得越发响亮:“等闯王坐南朝北的时候,封兄弟一个什么官?并肩王如何?”
“曹大王,”许平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自古三百年一大劫,闯王又怎么坐不得这个天下呢?”
“我听说圣人都是生有异像,就是在娘亲肚子里都比我们多呆上五、六个月。”罗汝才大笑不止,指点着李自成和许平道:“还是多想想眼前吧,我们连一省之地还没有哪。”
这话让不少将领都轻轻叹气,站在一边的孙可望冷不丁地插话道:“那曹大王又是怎么想的,我们做贼做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和你那死鬼干爹一样,”罗汝才想也不想地答道:“若是朝廷真有一天诚心招安,我们也不是没有活路。若是朝廷一定要我们死,那多拼一天是一天,真要是不行了,老子这辈子杀人杀得满坑满谷,也没有赔本。”
军议过后,闯、曹两营的将领各自散去,留在李自成身边的只剩下许平、刘宗敏和牛金星三人。他们正在说话,折返回来的孙可望突然撩帐而入,他阔步向着李自成走来,大声质问道:“闯王,你怎么还容得下曹操呢?”
不等李自成说话,许平微微一笑:“燕雀岂知鸿鹄之志?”
“不懂鸿鹄之志就是麻烦。”孙可望叫道:“闯王以夺取天下为志,为此讨兵安民,笼络人心。而曹操一心要做贼做到死,他不会好好对待百姓的,如果我们闯营真想取得天下,那就容不得他……”
“现在曹大王对百姓还是不错的,他与我有约,不得侵害百姓。”李自成示意孙可望不必多说:“曹大王与我合营的时候就互相约定,互不相攻,一同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