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演知道崇祯皇帝决心已定,不好再劝只是此事总归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他就建议道:“圣上,洪水刚过,微臣以为不妨通告天下朝廷要重修河堤,打捞尸体让他们能入土为安。若是……若是圣上要取沉银,不妨一并进行。”
“唔,”崇祯皇帝转念一想确实这样比较妥当,但随即想到内阁想得到这招,其他那些刁民未必就想不到:“严禁民间擅自赈济、打捞死尸,以防有人趁乱盗取沉银,此事一概交由河南巡抚衙门统一指挥。”
“遵旨,”陈演再次提醒道:“还是莫要外泄为好。”
在镇东侯原本的世界里,崇祯皇帝就欣然同意:“其汴城捞费一事,宜专官密行。”现在情况虽有出入,但最终还是殊途同归,崇祯皇帝才未雨绸缪堵住百姓和他抢死人钱的路,就又担心文官会在打捞沉银一事中上下其手,马上决定派出太监持秘旨,带着赈济、救灾的幌子前往开封。
“还有挖堤一事,”陈演觉得这事对朝廷的威信有所损害,敢作敢当从来就不是朝廷的作风,因此他立刻提议:“还要速速昭告天下,这堤是闯贼挖的。”
兵部尚书张缙彦觉得这从军事上讲有些说不过去,残余明军都在黄河北岸,闯军在南岸,李自成要是挖堤断无挖南堤的道理,要挖也是挖北堤:“李许二贼虽然愚蠢,但天下人会相信他们蠢到这个地步么?”
陈演也觉得这个比较有难度,他提出一个建议:“也可以说是官兵先挖,但是被李闯发觉了,所以他们一起挖。”陈演认为这个说法有两个好处,第一,增加一些可信性,承认明军也参与挖堤显得朝廷比较诚实;第二,暗示若是李闯不挖堤的话,本来以明军的小规模决口行动不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可是张缙彦觉得还是有欠妥之处:“闯贼为什么要挖?嫌水势不够大?”
“是这样的,”陈演解释道:“侯洵在下游挖,被闯贼发现后跑到上游去挖,想抢先把水引到侯洵的标营处,结果两口同溃,就把他们也给淹了,而且水势更大,这叫人算不如天算。”
“这个……”张缙彦还有些顾虑,因为侯洵的标营在开封上游挺远的地方,如果李自成要挖堤不会在开封附近决口:“明眼人一看地图就知道这话靠不住。”
“又有几个人会去看地图呢?”陈演对此不以为然,不少缙绅恨李自成入骨,他们不愿意相信李自成是比明廷更厚道的人,只要给他们一个攻击李自成的借口,不管多么荒谬他们都会真心实意地相信它,而这就够了:“李闯一个农民,他懂得什么水势?懂得什么水淹七军?他就是这么蠢!”
“就说李闯三攻开封不下,一怒挖堤吧,不干侯洵的事。”崇祯皇帝听得心烦,打算拍板决定说法。
张缙彦还是有些不安,作为兵部尚书他总是忍不住从其他角度考虑、或军事、或情理:“李闯前两次都没挖,这次眼看开封城破在即怎么会去挖?上次他被射瞎了一只眼都没挖啊。再说如果全是他挖的,他为什么不事先退兵。”
“谁知道贼人怎么会这么蠢?他们要是通情达理就不会做贼了。”崇祯皇帝不耐烦起来,现在他的一颗心全在琢磨如何从开封城中捞银,以及能够从这次洪灾中挣到多少钱的问题上了。
“圣上说得极是,”陈演附和道,现在还不知道到底闯营有没有那个将领被淹死了,如果有就最好不过,那就可以说李自成是为了淹死一个他看不顺眼的将领而动手挖堤的,至于其后自己也被淹了当然还是崇祯皇帝那个理由——这个农民太蠢了。
第三十节 危机
开封周围都被洪水波及,数十万百姓死于非命,几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同样遭受重创的闯军后退数十几里,很快退出开封府境,在黄泛区边缘地区重新安营扎寨。许平收拢散兵,同时帮助闯营军属安顿下来。
撤退到安全地带后,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的许平连忙开始清点部队,他手下的七营闯军,洪水之前应该有四万多士兵,现在只剩下一万多,装备和武器损失更是极为惨重。
“应该有不少兄弟失散了,打起我们的旗号,让他们能够找到我们吧。”许平命令部下派出骑兵,一旦水势变小就进入黄泛区联络,让失散的部下能够归建。
数日后许平和李自成还有其他闯营将领取得联系,听上去其他各部也不比许平强多少,罗汝才甚至还要惨。曹营精骑本来有三千多人,之前罗汝才费劲心思地加强他的嫡系部队,不少特别精锐的骑兵甚至达到了一人三马,这样的豪华装备让他在中都一战中没有遇到什么损失轻易地脱离战场。
但这种装备却不能保证曹营的部队能够逃脱洪水,现在罗汝才只剩下千多手下还在身边,人人都惊魂未定。由于之前两年在河南的节节胜利,罗汝才还得以招拢上万精壮充当他骑兵部队的辅兵,这一万多壮丁并没有严密的编制,和曹营的辎重一起在洪灾中全部损失殆尽。罗汝才估计他的军队近半被洪水卷去,那些侥幸逃生的士兵也四散逃离不知去向。
“一年之内曹营恐怕没法恢复元气了。”神色黯然的罗汝才对许平的使者这样说道。
在开封周围的闯军中,许平是负责紧密围城的,罗汝才在城南,而李自成的老营相对他们驻扎得比较远,因此他的损失比例相对较小——但这也是和许平、李定国、罗汝才这些最倒霉的人相比罢了,李自成老营的绝对损失仍然相当惊人:他的嫡系五营本来通过一连串的军事胜利扩充到四万人,现在也只剩下一万两千多。
“现在我们全军大概只剩下三、四万人。”许平向部下们介绍道,闯军上下士气不振、军心浮动,是近年以来战斗力最低的时候:“幸好快要到冬季了,幸好今年新军刚被重创,他们不会来攻打我们。”
许平的部下们也觉得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朝廷在这个时候进攻河南闯军,缺衣少粮的闯军就会陷入极大的危险中。
“大人,末将觉得这未必是天灾。”周洞天沉吟着说出这几天来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的念头,看到部队的惨状后,周洞天觉得自己不但无法把这个念头逐出脑海,反倒变得越来越强烈了:“这堤莫不是是狗官兵挖的吧?”
其他几个军官都没有说话,他们现在也有类似的念头,只是一直没有说出口而已。
“侯洵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吧,”许平仍认为天灾的可能性比较大,虽说最近是枯水期,但挖黄河大堤还是太疯狂的念头:“侯洵是明廷的督师,他淹死这么多百姓,其中还有不少是缙绅,他如何能向他的朝廷交代?”
……
在许平新建立的收拢所旁,大难不死的岳牧刚刚向部队报到,负责收容的军官很高兴他的归队,现在许平急需每一个老兵来重建军队。收容军官让岳牧去吃顿热饭,然后就马上回营,近卫营统计幸存士兵的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眼下最让许平担忧的就是官兵趁机进攻,以尽快恢复军队战斗力为要务。
报到结束后,岳牧把刘姑娘带到闯营的女营旁,向负责的军官恳求让这个姑娘加入闯营的女营,负责的军官问道:“这是你的妻子吗?”
“不是”,岳穆答道,“不过是个孤女。”
“还有其他人么?”
“她没有家人了。”
……
最初的慌乱过后,孙可望就表示要带一队兵去归德看看,这时许平重新判断局面,认为新军在冬季通过黄泛区攻击闯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放孙可望离开。
与此同时,得知闯营尽数退出开封府后,朝廷下旨将侯恂锁拿进京,他被收押进诏狱后,明廷开始通过邸报宣传:挖黄河大决堤得事并非明军一家所为,在发觉明军挖大堤决水后,闯军随即也开始挖堤,打算反灌,结果弄巧成拙,导致水势变大,一发而不可收。
看到这些邸报后,余深河怒不可遏:“若是我们早得到官兵决堤的消息,逃都来不及,哪还来得及去挖堤,再说开封附近一马平川,到处都是平原,我们又没有城楼可躲,这个时候不快往高处跑,还去决堤,不是自寻死路吗?”
一向沉稳的周洞天亦破口大骂,得知侯洵在第一时间派出船只接应周王逃离后,他就开始怀疑这并非是天灾而是明军挖河,现在看到朝廷邸报确认明军有挖堤行为后快要气疯了:“我军在南岸、结果我们也去南岸挖堤反灌,难道我们蠢到认为扒开南堤就能反灌北岸的官兵吗?”
“和许州那个守官一样,侯洵不在乎百姓死了多少,他只在乎土地,哪怕是河南百姓死绝了,只要土地还在就行,”一片大骂声中,有许平还显得冷静:“昏君、明廷看来还没有丧尽天良,所以挖堤这种事情他们也不敢独自承担来,若是明廷不但不说是我们挖的堤,反倒大肆鼓吹挖堤是件了不得的丰功伟绩,我觉得那倒是更坏。”
“现在这狗官要自食其果了。”余深河恨恨地说道。
“很难,我不认为昏君最后会怎么惩罚他。”邸报上只是说侯洵是因为剿匪不力被革职查办,并不是因为百姓的死伤,许平知道即使是那些杀害杨展的川军将领,朝廷也没有动他们一根寒毛:“侯洵有什么剿匪不力的?他明明淹得我们元气大伤。现在只是弹劾他的人太多了,朝廷不得不掩人耳目罢了,等到风头过去了,我猜昏君一定会对他从宽处理的。”
压下部下们的愤愤不平之声,许平命令各营加紧扩建营房,修筑厕所等卫生设施,总之一切都要按照新军的卫生条例来办:“……绝对不许难民或我们的士兵喝生水,多砍伐薪柴让所有的人都要喝热水。每次大灾,尤其是水灾之后,接踵而至的就是瘟疫,这么多兵民拥挤在这里,一旦瘟疫流传开那可麻烦了。”
随着不断有人归队,许平的信心也稍微增强了一些,他让各营的教导队和所有野战部队都参与到善后工作中去:“不必训练新兵了。”许平自嘲地苦笑了一声,辎重装备现在没有不缺的,他对陈哲说道:“反正我们也没有火药和枪支训练新兵了。”
……
在这一片混乱当中,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前来许平营帐求见。
“草民袁锋,叩见大将军。”
“中原大侠?!”许平听到来人的姓名后颇为惊奇,以前多次劝降,此人都油盐不进,但这次他却带着自己的一些徒弟一直赶来襄城这里投军:“袁大侠请起。”
匍匐在地的中原大侠叫道:“草民有眼无珠,不识抬举,好叫大将军得知,草民在河南还有很多武林朋友,若是大将军不弃,草民这便写信给他们,让他们出来为闯王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