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大人……”一个参谋给李上校解释了和顺军的协议,就在他们眼前,一艘明军的战舰和顺军的江船擦肩而过,通过安庆城旁时对方的炮台也对它熟视无睹。
“可闯贼这些船只是重要的军器,公子正统帅大军向南京进军,每消灭一艘敌舰就是助了公子一份力,”李上校不满地说道,放下望远镜指着那云集在安庆渡口周围的船只说道:“如果放这些敌船逃脱,那就是我的失职。”
“李校官,这对我军也是有好处的。”出声的是一直呆在前线的于大夫,他奉江西省卿院的命令在战场上观察战局的进展,为卿院提供第一手的资料,和顺军的协议也是他一手促成的:“有了这个协议,我们江西的子弟就能平安撤到后方养伤。”
李上校琢磨了片刻,摇头道:“这个协议是到了该中止的时候了,我军即将合围安庆,他们已经不可能出城来骚扰我们的运输队,而且他们的船也都要逃了,也不会对我们运兵船再构成威胁,至于安庆城能控制的这一点点江面,绕过去便是了。”
从望远镜中可以看到顺军的江船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甲板上黑压压地全是人头,这些本来是顺军兵舰的江船尾部,还伸出许多道缆绳,拖拽着一艘艘小江舟。这些小船上同样挤满了人,江船的船帆已经完全张开,大部分船体深深地埋入水下,吃力地沿着江面向下游方向缓缓挪动。
“这些运输船对盘踞在南京的闯贼是极其重要的,每消灭一艘闯贼的船,都能挽救无数我军将士的生命,”李上校指着那几艘蹒跚而行的顺军江船命令道:“出动水师,击沉闯贼的战舰,撞沉剩下的小船。”
“李上校稍等。”于大夫阻拦道:“这船上可都是妇孺啊。”
“这是闯贼的奸计,他们用妇孺当作盾牌,多么狠毒啊。”
“这是他们自己的家小!”
“久闻闯贼个个人面兽心,竟然能狠毒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妇孺都能当作盾牌,真畜类也。”李上校骂道,接着又道:“不过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混杂有闯贼的战兵,他们一定利用了于大夫的善良,向南京偷运安庆这里的精锐。”
“绝无此事!”于大夫反驳道,他和安庆守将刘纮谈判的时候,双方都同意不利用这个协议运输战斗部队或传递密信。从情报上看,于大夫认为对方恪守了诺言,而于大夫也一直要求江西明军遵守协议。
“于大夫难道敢说这些船上一个闯贼党羽都没有吗?”李上校反问道。
“当然不会一个都没有,不过都是逃兵……”情报同样指出,偶尔会有些安庆守军,甚至一些渡口卫兵偷偷登船逃向南京,不过于大夫和安庆前线的明军军官都认为这种事难免,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
“所以是闯贼违约在先,”李上校立刻找到了更正当的理由:“这是安庆闯贼在利用我们的好心偷运军队回南京,本人职责在身,断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闯贼逃脱罗网。”
李上校再次下令水师出动,还亲自向舰长交代道:“保持冷静继续麻痹闯贼,免得遭到安庆火炮的阻拦,越过安庆后立刻攻击闯贼的战舰,不许一艘敌舰逃脱!不必立刻返回,免得遭到不必要的伤亡,先向下游继续扫荡,击毁一切你们看得到的贼船,先到下游的基地去补给。”
“江西卿院要求江西子弟不得伤害百姓,江西和南京世代为邻,虽然现在身处两国但绝不意味着江西人和南京人就是仇敌了。我们见识过左良玉的所作所为,卿院绝不允许我们的子弟也学左匪的样!”于大夫大声抗议着:“卿院绝不会同意这样的命令,本人代表卿院反对。”
“老天爷,我们这是在打仗,在打仗!”李上校一脸的无奈:“而且这不是百姓,这是敌属,是闯贼的婆娘和崽子们。”
——就是这支长生军,在中原一次次击败新军,让新军上下把脸都丢尽了,多少豪门贵戚和他们的子弟被这帮穷泥腿子消灭了,甚至导致齐公对他们失望还让卿院都快爬到军方的头上了。
李上校不耐烦地对那几个舰长叫道:“你们要违抗军令么?”
舰长们一起立正敬礼,然后转身离去,有的参谋则向没有军衔的于大夫摊手做了个对不起的示意。
明军的三条战舰扯满帆,追上顺军的江船后迅速开火射击,李上校手持望远镜,心满意足地看着敌舰被明军的火力撕成碎片,一艘艘被拖拽的江舟也尽数被撞翻在长江上。
明军的战舰攻击完毕后,全速向下游驶去,这一路上还会有不少攻击目标。
李上校把望远镜从江面上抽回,那里想必已经被木屑碎片所充满了,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最近两个月真是过得太愉快了。心情舒畅的李上校望着安庆城,相信里面已经被绝望的愤怒所笼罩。李上校回忆着那些他一样年轻的贵族子弟,才刚刚在光明的仕途、军旅展翅,就被长生军击落,其中有很多都是李家的朋友,是李上校从小就认识、曾经憧憬着、互相许诺要一生互相帮助、共享富贵的伙伴。
李上校相信这次南方聚集起的力量是北方所无法阻挡的,此次出动的明军无论水陆都是前所未有的雄壮,而且实力还在不断地增强,这让齐公集团的子弟们都充满了复仇的信心和快感。
“凡是长生军都不赦。”李上校重申了甄别俘虏原则,胸中满是快意:“这就是你们这些叛贼应得的下场。”
……
“我们现在是在打仗,你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冒出争权夺利的心思来?”金求德的参谋们毫不掩饰对浙江临时省卿院的不满,他们要求在光复区推广卿院制度,迅速召开正式卿院,并确立卿院的立法权。
但明军统帅部对此则非常不满,在赵慢熊的辅佐下,北伐统帅黄乃明已经拟定好了浙江各府县的官吏名单。部分是积极支持北伐军的缙绅,还有一些则是齐公的子弟集团成员,他们大多还会配有军方人员作为行政副手,以保证浙江光复府县能够及时了解军方的需求并迅速予以满足。
被派来和浙江临时卿议院交涉的是以前的新军营官包将军,在要求被断然拒绝后卿院提出要派一些人监督,保证浙江百姓能够得到和福建、广东、江西等省一样的待遇。
“这是战区,诸位大夫,真是要命啊,你们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呢?”包将军一副苦笑不得的样子:“为了战争的胜利,我们必须进行一切我们认为必要的行动。如果不让我们这样做,那么就不能保证战争的胜利,不能保证浙江的光复,最后诸位大夫还是临时卿院大夫。”
“可这个临时要临时到什么时候呢?”一个卿院代表犹犹豫豫地说道:“我们并不反对征税、征兵,我们只是像替家乡父老做些事,万一有什么冤枉、委屈也有个申诉的途径。”
“齐公说过这是内战,我们绝不会冤枉、委屈了任何浙江父老,本将向诸位大夫保证!难道诸位大夫不相信少帅仁义无双么?”包将军再次强调:“这是战争期间,为了保证最终的胜利,军队必须能够放手去做事,任何监督在后果上都和通敌没有什么区别。”
第三十节 诉苦
摆在黄乃明面前的是来自福建的急件。
根据南明现有制度上、从技术角度讲,卿院有监督的军队的职责和权利,至于安庆附近的战场协议,得到了之前明军战地指挥官的首肯,黄乃明看到过关于这个协议的报告同样予以同意。
还是从技术上讲,卿院可以弹劾军人,现在没有国卿院比较麻烦,但是卿院和各省总督府仍有拒绝某个将领指挥本省军队的权利。不过无论是浙江临时卿院,还是江西卿院和总督府,他们都没有选择弹劾或是声讨,而是纷纷向齐国公府上书,希望齐国公府能够从中调解。
结果就有了摆在黄乃明桌面上的这封信——两天前黄石发来这封信要黄乃明斟酌浙江卿院关心的监督问题和江西卿院和总督府在意的安庆事件。信的内容就这么一点,黄石没有给儿子任何处理意见或指示,这封信黄乃明翻来覆去品了几遍也没能从中读出父亲的倾向性。
今天收到的信就更有意思了,是黄乃明嫡母瞒着父亲写来的,消息灵通的军情司负责人知晓了江西卿院和总督府对他儿子的不满,他的夫人就跑去找自己的妹妹说情。江西方面希望军方能够调走李上校,或者给一个通报批评,至少给一个书面的斥责,让江西方面能够赢得一些尊敬。
但是李上校这个职务本来就是黄乃明有意安排的,这并不是嫡母第一次给他写信,出征前嫡母就说过希望他能照顾一下近亲。战事进展顺利后,黄乃明觉得安庆作为次要战场,难度不大李家孩子完全可以胜任而且还可以赢得攻克坚城的功绩就派他去负责围城。父亲的态度非常不明确,核心就是一个意思:按照你认为对的办法去处理。
“现在侯爷处于两难之间,”被找来商议的智囊领袖赵慢熊看完两封信后,胸有成竹地给黄乃明解释道:“国公心里当然是偏向李家的,可是之前国公已经答应卿院很多了,现在国公总不好出尔反尔吧。所以只好给公子来这封信,好堵住那些大夫们的嘴。”
“嗯。”黄乃明点点头,他不是没有类似的怀疑,只是这次出兵之后,父亲的指示统统消失不见了,不再像之前对自己吐露出明确的目的:“为何家严不在信里暗示一下呢?”
“公子,”赵慢熊不禁莞尔:“三十而立,公子虽然还差几年但也快了,国公在公子这个年纪时那已经是独当一面,杀伐果断了。”
“哦,赵叔叔的意思是,父亲需要我替他分忧。”黄乃明猛然意识到,父亲可能是需要一个唱黑脸的角色配合他,如果身在战场的统帅反驳卿院,那么卿院就无话可话说了。
“一方面而已,另一方面,这次北伐国公让公子领军也是为了帮公子掌握军心,树立威望,就好比这两件事的处理。如果国公明确说:不罚,以军队为重;然后公子遵命而行。如此当然比不上国公不置一词,公子顶住卿院的啰嗦以大局为重,对吧?”在赵慢熊的分析中,他把黄石此举解释为骑上马、送一程:“国公在军中的威望已经够高了,但公子还不够。在卿院那边,是国公唱红脸,公子唱黑脸;而军中则是反过来。”
“嗯。”黄乃明点点头。
北伐军统帅部断然拒绝了卿院的要求,责备浙江卿院有小人无事生非,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而背后有嘴伤人。至于江西总督府和卿院都竭力隐瞒不欲扩大的安庆事件——卿院担心会影响团结的形象,北伐军统帅部则予以通报嘉奖,称安庆明军积极主动,为即将发起的对南京周边的主要攻势分担了压力,创造了机会。安庆围攻部队指挥官和执行命令的舰长均颁发勋章并记功。
……
明军主力没有直接攻击顺军重点设防的常州府一线,而是试图首先进抵长江,然后水陆并进。经过激烈战斗后,顺军于十月末放弃苏州,明军随机进驻。苏州府和松江府两地来不及撤退而被俘的顺军高达两万人。
黄乃明来到苏州时,已经有大批缙绅云集于此处,为首者正是东林领袖钱谦益。见到齐国公世子后,士人们先是欢呼雀跃,然后纷纷伏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