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吴三桂说起闯营的理想,许平除了垂首叹息又能做什么呢?
“我不信太师说的,什么南明是在穷兵黩武,是垂死挣扎,”吴三桂的耿直和勇敢让许平暗暗钦佩,只听对方断言道:“黄去病把国家和百姓卖给了商人来交换皇位,他知道商人远比士大夫更没有廉耻,更能穷凶极恶地压榨百姓,他放手让商人们去做,借此获得了士大夫不能替他盘剥来的大量钱财,还有商人们为他生产的军火。大顺危矣,天下危矣,万民危矣!”
“殿下认为我们会输给南明?”许平听吴三桂用连续三声大呼来强调当前的险恶局面,有些惊诧地问道。
“我们一定会输的,因为我们大顺的官员还有廉耻,而黄去病把国家卖给了一些毫无人性的、没有丝毫廉耻之心的商人,不错,这是卖国!”吴三桂叫道:“本王已经下令全辽动员,我誓死也要与卖国贼黄去病周旋到底,大明和大顺只是天命更替,是亡国,但是如果输给了南明,输给了黄去病,那我们就是亡天下,就会丢尽礼仪廉耻,变得禽兽不如,而万民会永远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许平猛然想起孙可望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当初孙可望也是这样评价商人的,而商人在山东和辽东的所作所为,无不在证明着孙可望和吴三桂的判断。
“亡国,亡天下。”许平摇摇头,又是一声长叹。
“绝对不能让南明回来。”吴三桂又说了一声。
“是的。”许平忍不住点点头,大顺虽然有不少让人失望的地方,导致自己心灰意冷,因此而不愿意再次披上战袍,不愿意继续保卫这个奉自己为元勋的朝廷,但许平不能不想到:正如吴三桂所说,自己奋战多年不是没有意义的,是建立了一些值得去奋战、去保卫的东西的。
无论如何,许平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多年的努力是一场空,自己部下挥洒在战场上的鲜血是白白流下的。
许平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吴三桂,在心里对自己说:“至少还有辽藩,至少还有辽王、晋王这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我怎么会这般糊涂、愚蠢和鼠目寸光,竟然会觉得大顺不值得我们去保卫呢?”
像是猜到了许平的内心一样,吴三桂模仿起齐国公在开辟卿院那天时的讲话:“大将军,大顺是在抗拒华夏有史以来最黑暗的朝廷,是中华礼仪廉耻的希望,这难道不值得我们去奋战,去保卫,去流血么?”
……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吴三桂回到自己的驿馆后,对随行的亲信们不屑地说道:“太师、内阁怎么连这个都没有想到呢?”
吴三桂让部下们做好准备,明天他会和其他官员一起祝贺许平下定决心重批战袍。
七千近卫营官兵已经抵达济南,他们正翘首以盼等着许平再次领导他们踏上征途,再一次将汹汹而来的敌人击退。而刘宗敏的部队也即将抵达,他们会和近卫营一起奔赴前线。
与此同时,远在江西的贺飞虎也接到制宪会议的命令,制宪会议再三考虑后,决定另派人选继续在江西的整军工作。而下辖“议会”师和“宪法”师的第六军则启程开向南京,经过这段时间的修整后,南京前线的后勤补给工作得到了相当的改善,开始下一阶段攻势已经提上议程。计划里包括:攻克安庆、庐州等顺军仍在坚守的重要城市,夺取所有的江防炮台打通长江航运,占领南京清除江南顺军势力,伺机建立一系列江北桥头堡。
制宪会议觉得北伐军很有可能达成这些目标,他们希望第六军能够分享一些荣誉和功绩。
“这段时期将军的工作给我们以无价的经验,”任红城此番不会和贺飞虎一起出发,他还肩负有向后继军官介绍工作的任务:“宪法师能够这么快整军完毕也很出乎我的预料,现在是考验将军工作的时候了。”
贺飞虎注意到和之前一样,任红城没有试图占有任何功劳,虽然他确实出了很多力,但是任红城在报告中对此只字不提,而是统统归功于贺飞虎以及两个师的各级军官。对此,任红城曾经向贺飞虎解释道:他不需要任何这类的功绩。
“或许贺将军又会说,包揽全部功绩是负全责的同义语,”任红城对贺飞虎笑道:“但实际情况是:如果贺将军胜利,卿院不会忘记我这段经历;如果贺将军失败,他们也同样不会忘记,我是不是为自己揽功不会有丝毫的区别。”
贺飞虎无声地点点头,如果他自己有一天真的会像任红城建议的那般踏入政界的话,那贺飞虎的前途也不会是由看到报告的这些人决定的——同党会提醒选民注意他的功绩;如同敌对党派一定会提醒选民他的过失一样。
“祝贺将军马到成功,为国再添新功。”
“任大夫静候佳音吧。”
二月,议会师和宪法师越过江西南京边界,进入交战区,这时南方刚刚得到情报:许平被李顺任命为南京前线以及山东地区的军事统帅
第三十九节 直觉
一辆新式的四轮马车停在齐国公府门前,五个荷枪实弹的卫兵从车上跃下,打开后车门从里面拖出一个沉重的箱子,骑马与马车同来的是德高望重的前福宁镇副将鲍博文,他下马后一手持着马鞭,迈开流星大步走向齐国公府。
门两侧的卫兵立并脚正向鲍博文行持枪礼,后者用马鞭随意地还了一礼,毫不停留地走进大门,士兵们吃力地一起抬着那箱子跟在鲍博文身后,一双双马靴沉重地踏在光滑的石地板上,在静谧的公府长廊上久久地回响着——鲍博文不得不说,齐国公搞得这种派头也很符合他的口味。
走进齐国公的办公室,几个士兵把箱子放在地面上就退下了,鲍博文注意到齐国公把一张湖广的地图摊在桌面上,就关心地问道:“大人,湖广有什么消息传来了么?”
“李定国和余深河发动反击了。”
“李定国?”
“是啊,第三军疏忽了,他们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晋军已经入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损失很大么?”鲍博文吓了一跳,之前南明对湖广缺乏关注,这主要是因为进展太顺利了,在南明的计划里需要半年到九个月才能夺取湖南,结果事实上只用了不到一个月余深河就被击退到长江北面去了。与湖广相反,南京方面的顺军抵抗得非常顽强,直到现在安庆、庐州等重要城市依旧在顺军手中,所以南明的增援和注意力也一直集中在东线。
“损失还不清楚,不过我想不会很大,之前第三军觉得余深河毫无还手之力,沿着长江疲于奔命所以完全没有做好防御准备,”李定国的隐蔽行军相当成功,黄石不知道他把晋军精锐是化妆成百姓还是地方军,总之大部分都避开了南明情报系统的耳目,之前报告中只称可能有两三千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晋军奔赴湖广增援:“李定国看起来也没有在太原过年,亲自赶来了,第三军的兵力过于分散……”
说道这里黄石没有继续,这次李定国的突击并没有采用一点突破或是强攻某个重要城市,而是采用多点突击,在几百里的战场上全面穿插突进,显然是有意制造混乱。如果防守方应对得到,这样分散兵力当然会自讨苦吃,不过看起来李定国对他自己的指挥能力很有信心,刻意把战事引向混战局面。
鲍博文也明白以三万兵力在湖广前线确实过于单薄,军队又铺开一直处于进攻位置,现在被李定国迎头敲了闷棍后,估计正忙着后撤以收拢部队。
“希望第三军立刻反应过来,马上全面后撤把兵力收缩在一起,这样他们还是不比李顺弱的。”用不会弱于对方已经是很客气的说法,黄石估计余深河和李定国手下顶多只有一万大顺立国时的三西营士兵,其中从河南就跟随许平、李定国作战的肯定更少;其他大约还有一万人是比较有战斗力,可能参加过对北方同盟的讨伐和对地方叛乱的镇压;剩下的就是湖广的顺军地方部队,他们是明显的二流部队。而第三军拥有三万五千兵力,虽然几个月来有大量的战斗和非战斗减员,但是后方不断补充维持它保持满基本编状态,明军在湖广占领区新组建的民团估计和顺军地方不对战斗力相差不多,均缺乏野战进攻能力。
“这个属下就没法给大人参谋了。”鲍博文觉得黄石自己都未必会信他刚说的这句话,明军的低级军官只要是参加过一两次实战的,水平就不会对面的敌人差太多,士兵的平均素质更是在急速追平中,但是明军的高级军官很成问题,鲍博文知道对此黄石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现在顺军和明军的战线已经出现交错,以湖广战场的宽阔必然会出现大量的机动交战,鲍博文对明军第三军的指挥官们能否在这种交战中占到李定国、余深河的便宜不是很有信心。
“他们缺乏战场直觉,”黄石赞同地点点头,鲍博文从来没有担任过任何指挥工作,如果把他扔到战场上去指挥估计比一个军校学生还不如,但是他却有被黄石成为直觉的东西,好歹他也跟在黄石身边看了这么多久的战场,能够嗅到危险的味道,说着黄石露出一丝焦虑之色:“我一直没有想好如何靠训练来提升将领对运动战的战场直觉。”
“大人估计会有很大的损失么?”
“不过以我们士兵的训练水平,大概也不会吃很大的亏,”黄石不与鲍博文讨论具体的战术问题,制宪会议今天对宪法的讨论估计又要中止了,他们肯定会担忧湖广的军事形势,而黄石大概会给他们一个“暂时不是很乐观”的回答:“我能够补充损失,而李顺很难补充他们精锐官兵的消耗。”
又端着报告看了看,黄石对鲍博文道:“余深河这孩子我亲眼见过,还和他说过好久的话。”
“大人见过他?”
“是啊,和许平还有点关系。”黄石大略地给鲍博文讲述了一遍那次见余深河的过程:“许平锋芒太露,从军才几个月所有的课程都是头名,而且高得不是一星半点。小辈们自幼有父兄指点,但分数和他一比都跟傻瓜似的,让大家全面上无光,贺宝刀看不出大家心里不满我可看得出来,只好先压压他也算是帮他平息下别人的不满;结果许平还是不懂事,出兵山东前进行实战模拟的时候又使出全身解数对付同僚,一点儿面子也不留,好几个营被长青在演习里打得全军覆灭,从参谋司、军情司到几个营大伙脸上都挂不住了,张承业那个直肠子还在得意洋洋!其中就有贺飞豹帮忙的精金营,连贺宝刀都有些生气了。”
鲍博文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听得啼笑皆非:“难道许平以为自己是来砸场子的么?”
“新军肇造,我总是要说些漂亮话的嘛,鼓励士气也是吓唬一下那些老人,什么要严查军中流弊、不问亲疏只问是非之类的,许平当真了。”黄石抖了一下手中的报告:“这个余深河一直是他的得力助手,当初在教导队也是成绩卓越,另外一个没脑子的,帮着许平砸了半年新军的场子,同样招人嫉恨得很。”
说到此处黄石停顿了一下,鲍博文观察着黄石的脸色:“大人有惜才之心吗?”
“说一个人倔,常用的话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可许平是在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单论性子……”黄石突然问鲍博文道:“你觉不觉得许平其实和先帝挺像?”
“是挺像,死心眼。”
“可是一般正常人是不会这样的,余深河、陈哲那帮都还是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