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出列。”
王星云回头叫道,后排预备队中的尉官们纷纷走上几步,并肩站在王团长面前。
“我们军官,在军校享受最好的待遇,有教官指点,有更好的伙食,有更好的床铺,从军后有马骑,拿着更高的军饷。”王星云大声说道:“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仗不需要指挥只需要士气。”王星云引用了装甲营首任营官黑保一的话:“我亲自带领军官队冲锋,兄弟先走一步,诸君跟上,校官死光了尉官带头,要是中尉死光了那就少尉打头阵。”
这个命令让军官们先沉默了一下,接着就有一个少尉大步向前两步,距离近得几乎要撞上王星云的鼻子,他贴着团长的脸喊了一声:“遵命,大人!”
军官队发足向前跑上去,王星云冲到壕沟前纵身跳下,沟底的活人和尸体层层叠叠,正如刚才那个军官报告的,士兵已经开始退缩,有写爬到一半的士兵也不再冒着敌人的火力上前,而是趴在前面死去的同伴尸身后,企图躲避正面和侧射过来的子弹。
“制宪会议万岁!”王星云一骨碌爬起身,大喊一声就当先向上爬去,几个团参谋紧跟在他身边,一边一起向上爬一边高呼士兵们跟上。
这队高声喊叫的明军马上就引起了顺军的注意,旁边帮着王星云打旗的护卫首当其冲,他向上爬的时候把旗杆当做拐杖在用,一面努力跟上长官一面还想让旗帜尽可能地高扬。一枚子弹击中他的头部,这个旗手一个倒栽葱就翻滚回沟底,后面一个刚跳下壕沟的军官俯身一把抓起他旗帜,也努力向上爬去。
身边的参谋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打倒,由于这一波不要命冲上来的明军特别心齐,所以王星云奇迹般地能够伸手摸到了壕沟的顶部,他左手攀着边沿,抽出手铳冲着高处的顺军掩体开了一枪,接着就双手同时用力把半个身体撑出了深壕。
这时全团的目光都凝聚在这个第一个靠近敌军垒墙的人身上,而此时顺军回击的子弹也已经飞到,王星云胸前连中两枪,像是被铁锤重击一般,身体向后飞出,在空中翻滚着摔向地面。
趴着的明军都怔怔地看着他们团的最高长官,视线跟着他的尸体从高处回来沟底,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两具尸体被抛下来,这是紧跟在王星云背后的副团长和他们的参谋长,后者已经一脚踏上了沟顶,连佩剑都抽出了一半。
“制宪会议万岁!”
一个又一个军官喊着着口号被顺军的火力打回来,许多沉默地趴在沟边的士兵突然也再次跃起身,再次发出大声的呼喊,发狂一般地向上爬去,完全不躲避对方的铅弹。
易猛看到越来越多的士兵爬出壕沟,他们把刺刀插进墙缝,开始不顾一起地翻越垒墙。有的士兵刺刀脱手或是折断,就用指甲抠着垒墙继续向上攀爬,十指鲜血淋漓也仿佛不觉,在这个时候师部给前锋团发来了更多的后援,他们在原来的掩护部队跳下壕沟后奔到壕边开始对顺军开始牵制和压制射击。
第一个明军翻过垒墙时,齐德龙双手各持一支手铳冲了上去,垒墙下的明军正叠起越来越多的人梯,不过随着更多的明军翻墙,顺军的兵力不足以把这些人梯都打倒,现在他们已经照顾不了那些还在爬沟的敌人。
齐德龙一枪一个把两个明军放倒,接着又用佩剑把一个敌兵钉在墙上,两侧又有明军越过,他用力拔了两下剑但是没有抽出,就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支步枪,它的主人刚刚把刺刀上好就被明军捅死。
曾经当过很久的士兵,在安庆之战齐德龙就曾重操旧业,亲自举着旗帜向明军发起徒步冲锋,他把手中的步枪舞得虎虎生威,很快就再添两个战绩,但当他放倒今天自己的第五个对手时,一杆从侧面扎过来的刺刀插进了他的右胸。
这个敌人在旋转刺刀前被齐德龙的卫士一枪托把头骨砸裂,松开双手扑倒在地,齐德龙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仰天倒在地上,深深插在胸前的步枪还竖立朝天。
两个卫士把齐德龙拖到后面,涌进来的明军越来越多,而顺军变得越来越少,而齐德龙已经神智模糊,虽然卫士没有拔出他胸前的刺刀,但血还是从刺刀的血槽上喷涌而出,或是倒灌进他的胸腔,让齐德龙无法呼吸。
“大人,”一个卫士看着弥离之际的齐德龙掉下泪来,突然冲着他耳边大喊一声:“大将军到了,大将军的援兵到了!”
“哦——”齐德龙已经涣散的目光随着这声大叫突然又变得澄清了,一瞬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吐出了他的最后一口气:“——哦——”
在这一刻,齐德龙看到他饿死在逃荒道路上的父母的面庞,看到他们正冲着自己微笑——苦苦忍受官府的盘剥,终于忍无可忍地扔下锄头逃荒……流民队伍里被追来的边军砍得尸横遍野,连儿童的首级都被取下到督师那里换赏银……第一次拿起武器,跟着许平混进县城打开城门,把库房里要运送去京师或是供给剿匪军的粮食分给骨瘦如柴的饥民……虽然当上了军官,但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没有仗势欺人过……
——我的本领只有这一点,与昏明同归于尽,而大将军你一定能带着兄弟们找到我们的太平世界。
……
攻破了中央的堡垒后,易猛下令士兵背着负伤的同伴,继续向着淳化前进,两侧的顺军堡垒还在向明军开火,不过它们已经不能阻止明军继续向东的步伐。而易猛本人则亲自把王星云的遗体扛上肩膀,背着这个部下默默地跟着他的士兵一起行军。
又走了数里,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队打着红旗的骑兵,看到宪法师的旗帜后,明军官兵一个个如释重负,不少人当即就软到在地。
“继续前进!”军官们纷纷发出督促声,虽然宪法师的阵地已经近在眼前,但是只要还没有踏进淳化的友军阵地就称不上绝对安全。
赶来迎接易猛的是熟人任红城,虽然宪法师发现了西边的战斗,但是任红城始终没有接到报告说与友军的前哨发生接触(当时他们并不知道易猛把马都杀光了)。
见到任红城后,易猛也全身虚脱,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任大夫,末将手下还有七、八千儿郎,”易猛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你们这里还有足够的粮草吧?”
“粮草我不知道有没有,但是七、八千双筷子是肯定有的。”任红城上前扶住已经脚底发虚的易猛,其实淳化也到了快弹尽粮绝的地步,但即使周洞天即使防空了东线唐德生也没考虑突围:“只要宪法师还有粮食,难道会让公仆师饿着吗?”
到傍晚的时候,易猛担心的粮食也有了下落,刚刚返回淳化的唐德生跑来看望脱险的易猛,第一句话就是向他道歉,为淳化没有发兵支援公仆师突围——发现顺军北方兵力薄弱后,唐德生尽起兵马向北策应议会师的解围行动,他们两个师把三千顺军包围在几个棱堡里,成功地抢运了大量的辎重到包围圈里。
现在淳化镇里满是士兵的欢呼声,这次议会师的解围部队带来了几百辆马车,除了送来大批辎重还顺便带走了宪法师的数千伤兵。
“本来陈伟那小子还想把一个团扔给我,可是我没要,任大夫派人找到我说这里多了好几千张嘴了,”唐德生对易猛笑道:“我们还要继续在淳化坚守下去。”
……
当李来亨赶到王星云和齐德龙阵亡的战场时,六千多明军已经从这里通过,南明第十一镇得知顺军主力抵达后并没有尝试歼灭顺军的第一步兵翼而是星夜撤军回龙潭去了,临走前对着近卫营的堡垒射光了他们带来的全部炮弹,淳化附近的明军也退回他们的阵地中。
“大失败。”李来亨气得把马鞭掷在地上,如此对淳化的包围要何时才能告终?而且得到加强的淳化明军威胁尽复,顺军主力也不能从容远离。
“那南京?”陈哲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将军的协议,我不便撕毁。”李来亨没好气地说道。
“那俘虏呢?”陈哲又问了一句,公仆师断后的两个团都已经被歼灭,不过还是有一些溃兵从这个缺口逃走。
“留他们活命,为大将军祈福吧,但愿上天能体察大将军一片仁爱之心。”李来亨恨恨地说道,最后望了一眼淳化的方向然后就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
“我军的光荣是义勇的志愿兵赢得和维持的,从淳化开始,直到这个世界结束。”
五十年后,南京军事学院大门口的题词。
第二十六节 大捷
被明军逃脱以后,顺军战后总结会上李来亨张口便道:“近卫营的部署根本不对,如果集中一个营在西面,那么南明第十三镇显然就难以逃脱;如果集中一个营在北面,那么就算南明第十三镇最后还是跑了,但他们就没法这么快地运进来辎重。”
顺军方面并不知道淳化本来还存着多少粮草,不过这次议会师解围速度虽然缓慢,但他们也充分利用这个机会修建了不少野战仓库,之前从龙潭源源不断地运来了很多物资,完成对第一步兵翼的包围限制后,数以百计的马车来回跑了好几趟,把大部分东西都送进了淳化。
“现在他们一时半刻又不用突围了,”顺军盼望淳化守军不得不突围,然后在野外追击消灭他们,李来亨非常不满地问道:“而且在南面留一千多兵,东面几乎没有,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到处都要防,而且处处都是漏洞。”
大家都不敢接李来亨的话,全把目光投向周洞天,后者同样是哑口无言,他奉命要包围淳化,可是这么点兵力根本不敢散开,虽然上面的意思是不惜代价迟滞住明军,但是周洞天深信就是拼死迟滞也不可能挡住,只可能导致近卫营全营覆灭,所以他暗示下面的军官必要时要把部队集结起来。
但李来亨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他同样很清楚以一个营的兵力四面防守多半不会有好下场,这次近卫营已经很危险,事实证明只要明军不顾一切地强攻,就是有上千兵力的顺军也是不安全的,要是周洞天真的把兵力进一步分散到每个方向都是几百人,而且禁止部队集结退缩到几个堡垒里,那很可能早就被明军消灭了。
“这次是我的责任,我太急躁了。”李来亨把责任揽了下来:“也太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