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任伯统说的是大实话,但是陈子壮听起来还是感觉很刺耳。
“说到君子,这也是包括舍弟在内许多人不满的地方……”任伯统的大实话还在继续。
在吕志强于倒数第二轮败选后,缪大夫立刻如同一个没有节操廉耻的商人那样跑去安慰吕志强,就好像两人前一天还不曾互相攻击谩骂,这个举动虽然没有赢得吕志强的合作,但是为缪大夫在国民党成员面前加了不少印象分;相比缪大夫而言,陈子壮就光明磊落多了,虽然吕志强已经不在是对手,但是他做不到立刻改口去拍前一天还怒目而视的对手的马屁,更无法像缪大夫那样玩大变脸,公开声称吕志强是个可敬佩的对手,国民党是个伟大的党——当时陈子壮还在心里骂他:要是你真信你说的话,你这一个月来骂他们又是为那般?
但是更君子的陈子壮败选了,东林党激进派对此攻击他的话和国民党攻击吕志强的差不多:陈子壮把自己的面子看的比党派利益还重要,真不幸,我们只能希望他不会把自己的面子看的比国家利益更重要,更不幸的是我们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并且当上首辅的话,那我们都是选民的罪人。
……
南明的报纸也一直是许平关心的东西,最近关于首辅的选举让许平看的津津有味,不过他反倒从中得出了乐观的结论:“自古以来,党争就是国家大害,多有导致亡国之祸的,齐公不但不抑制党争,反倒怂恿鼓励它……”
陈哲和许平的看法差不多,实际上李顺的官员都有类似的看法,他们的立场导致他们从南明的新闻中读出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陈哲和许平不同点在于:“是不是齐公老糊涂了?已经完全无力掌控朝政了?”
这个念头陈哲非自今日始,最近南明的政局变换更加重了陈哲的这个看法,齐公在征战未休的时候跑去杭州,远离朝政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从历史上看,昏聩到这个地步的亡国之君都不多。而陈哲回忆他在黄石指导下学习兵法的时候,对方思维敏捷、言辞幽默,怎么才十年就变成这样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清楚。”许平虽然没有受过黄石的亲身指点,但是他读过黄石的书,能够从中体会到作者灵活的思想和严密的逻辑,这些许平都是很敬佩的,更何况他见过的黄石本人也和昏聩一点边都不沾,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得许平不信:“反正我不知道历朝历代有比齐公现在党争这么厉害的时候。齐公手下现在甚至不是两党,而是三个大党,众多的小党,老天爷啊,朝纲怎么会混乱到这个地步了?”
党争,意味着任人唯亲,意味着剧烈的腐败,意味着国家陷入瘫痪——会根据党派利益而行事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这是许平对党争的理解,也是大顺文武官员的共识。
……
明军攻破昆明,高一功率残部突围撤入四川,这是明顺战争以来顺方又一次重大失败,损失了大量忠诚的老底子部队,而且还导致四川藩国直接面临明军的兵锋。本来指望四川给湖广的援兵不但指望不上,而且还需要考虑给李成栋派出援军帮助他抵御明军的进攻,至于四川的贡金更是无法继续征收。
昆明易手的消息传到南京,刚就任没有多久的工党政府立刻宣布第四次北伐胜利结束,这是新政府成立以来的首个好消息,正在湖广展开的攻势则是第五次北伐。
而与此同时,陈子壮宣布任命著名的淳化英雄、在南明境内和军方中享有盛誉的任红城为党务总理,负责总结此次败选的经验教训,改革党务。
“我们的目标是在五年后推翻工党内阁,”根据黄石的命令,南明虽然继续沿用内阁这个称呼,但是不再给予大学士的称号,首辅和各部部长是南明新体制下的内阁成员,协助执政大臣管理国家,任红城在第一次党务会议上就明确提出了自己的政治目标:“如果不能做到,我会引咎辞职。”
“形势非常严峻啊,首先我个人不认为李顺还能支撑五年,而这个胜利将大大提高工党的威望,极其有助于他们再次胜选。”任红城看着在座的同党们,一个个都不苟言笑,神情严肃:“我们首要的任务大家都很熟悉,就是严密监视工党内阁的一举一动,绝不放过他们任何一个错误,渎职、任人唯亲、浪费国帑,要把他们这些辜负选民信任的劣迹一个不落地大白于天下。”
这个工作确实如同任红城所说,大家都非常熟悉,这些年来在地方上你争我夺,都是瞪大了眼睛寻找执政党的不是,为了五年后的第二次首辅选举,这些东林党更是摩拳擦掌。
“尤其是缪首辅,如果能够发现他贪赃枉法,我们立刻就可以启动弹劾议案,直接倒阁成功,”以前已经有过对总督的弹劾先例,如果证据确凿,就是与总督同党的议员也不会都保卫他,反倒会有不少议员为了选票而支持弹劾案以便和枉法的总督划清界限:“就算首辅没有毛病,如果能弹劾掉一个阁员,也是对未来选举有极大益处的。”
这个自然不消任红城多说,他接着说东林党的第二个工作重心:“在与顺作战的过程中,我们要竭力支持国家作战,绝不能因为党派之见而给内阁捣乱,否则选民就会迁怒于我们,给本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而且我们要通过这些工作来向选民证明,击败李顺并不是工党一家的功劳。此外,正如我刚才所说,李顺估计很难坚持五年,那么越早击败他们就越好,这样到下次选举时民众就忘得差不多了,远比拖延时日让选民的喜悦之情还没有过去强。”
接下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党外交问题。
“国民党是我们的天然盟友,虽然缪首辅抢在了我们头里,但是无论如何国民党和工党都是敌手,当然和我们也是,但是我们在推翻工党内阁上是一致的,所以我们要努力修补和国民党的关系。我认为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在五年后考虑和国民党联手组阁,谁来当这个首辅,部长如何分配都是可以商量的,”工党作为国家的执政党越久,他们获得的政治资源就越可观,而如果国民党和东林党长期无法扳回劣势,那么现在支持他们的商人和缙绅就可能会对他们失去信心而改换门庭,这种情况是两党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如果五年后工党异常强大,联合起来抗衡就是必然的选择,任红城见大家都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便道:“我们应该从今天就开始暗示对方我们有这个意愿,这样两党就能在五年内充分合作、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五年后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的同盟也是水到渠成。”
这次党务会议总的来说只是一个提纲挈领的工作,不过任红城也有一些具体任务要交代。
“大家都知道有工党的人为了竞选县令,在投票点给百姓磕头求票;为了竞选县令,国民党推举过平民候选人;但这种事我们东林党从来都不屑为之,认为有伤体统、斯文扫地。这种错误的看法是导致我们失利的重要原因,”任红城虽然已经和陈子壮达成协议,但是内心的不满还是没有完全消除,此次他利用自己的名声为本党马前鞍后地奔跑拉票,但是总有一些同党放不下缙绅的架子,导致他们在竞选制宪会议议员的时候落败,而陈子壮居然还认为他们并没有犯下大错:“我们不是监国陛下或是齐公任命的官员,而是百姓选上来的,任何人都应该像从前拍上司马屁一样地努力去取悦选民。那些拉不下脸来的人,我认为他们应该立刻被清除出我们东林党,不亲民就不要想当官,趁早回家!在自己的妻妾儿女前怎么耍威风都行,但在东林党里就不能摆架子,哪怕是自己涂个白鼻头,只要能博取选民一笑拉来选票就行。”
说着任红城就点了几个人名,都是以往比较看重官员体统的人,党务总理给他们一一分派任务:
“你明天去提案,建议把兰州拉面改名为北伐拉面……你也准备提案,把扬州炒饭改名为统一炒饭……”
这几个人虽然不是很情愿,但不想被清理出党所以只好接受了命令,他们也都是制宪会议的议员,因此任红城虽然有点看不惯他们的作风但是也不会直接清理以免削弱本党实力,不过若是他们不努力的话多半下次就无法连任了——这几个人得票数都少到了很危险的地步。在他们接受了命令后,任红城严肃地对大家解释了自己的用意:
“首先,现在国家一切都是为了北伐和统一大业,所以给小吃改名也是有助于提高民心的,让大家吃饭的时候都能想起不忘北伐,不忘为统一大业流血牺牲的将士。”
这是光明正大的理由,也是可以用在提案里的说辞。
“不错,很多人会觉得这样的提案可笑,会嘲讽提出这样议案的大夫,但是更多的人会记住你们的名字;这个提案就是通过各地的商贩也未必改名,但是可能会觉得这时一个有趣的别名,而百姓在吃北伐拉面和统一炒饭时会津津乐道这个别名的由来,你们的名字很可能会被带出来,让更多的人记住,让很多在投票时举棋不定的选民因为对你们的深刻印象而在你们的名下划上那么一道!”
第三十七节 突击
永昌八年大顺失去了云南,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局面依旧称不上悲观——从历史的角度上看。大顺依旧控制着全国大部分领土,而南明并没有取得秦岭、淮河这一标准的南北割据线:四川凭借着地形可以长期坚持下去,自古以来就少有南方夺回有北方支持的四川的前例;湖广处于两分的局面,长江天险归两军共有;而江淮战场在许平的指挥下依旧显得坚不可摧,南军近一年没有取得任何值得一提的进展。
可是许平盼望的南明因为党争而后继无力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在积蓄了近一年的攻击动量后,这次明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相反许平发现自己政治上的反击搞砸了,牛金星并没有拦阻自己的奏章,而且机敏地进行了解释,而李自成则给许平写来亲笔信,要他以大局为重不要在文武之间制造风波。
但这已经不是许平能控制的了,在发现许平的反击软弱无力而且打击面如此宽广后,被激怒的中央官僚集团变得更加猖狂,粮草和军饷只发给了许平需要的一半,借口很简单就是没钱,而且不能横征暴敛。
在湖广方面,对于渡江发起全面攻击大的明军,李定国制定了一个先东后西的策略,他让余深河在西部防守,自己在东部集中精锐打反击。期间李定国成功的伏击了明军几次,但是明军的战斗力显得和之前大大不同,遭伏的部队沉着应战,就是被包围了也不太慌张。李定国始终未能歼灭大股的明军扭转局面,而且还因为他和中央官僚集团的关系同样糟糕而后续无力。
处于明年军事压力和顺中央官僚集团掣肘两面夹击的湖广顺军,最终丢失了武汉,其中阵亡者就有余深河的一个亲弟弟——他在大顺位高权重后,通过关系把江家的几个儿子也招进军中,本指望他们以此立下战功的。
确认了阵亡者身份后,曾经当过一次使者的鲍元朗再次奉命出使顺营,黄乃明把江家儿子的尸体装在贵重的棺木里,让鲍元朗带去还给余深河,此时湖北西部的顺军因为实力不济已经退向北方。
“战场无私怨。”余深河收下了亡弟的尸体,让鲍元朗回去向黄乃明转呈他的谢意。
“上次和余侯说过的事,不知道这半年来阁下有没有想过?”鲍元朗趁着左右无人,再次开始劝降:“湖南已失,此番武汉又被我朝收复,余侯自问能免罪吗?”
余深河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片刻后才摇头道:“贵朝有言,但凡长生军皆不赦。”
“余侯不算其中,若是许将军愿意归顺我朝,齐公也不会追究过往的。”南明对大顺内部矛盾知道得也不少,鲍元朗告诉余深河根据他们的情报,顺廷朝议对他这个许平嫡系很不利(这个余深河也知道,武汉丢失后到处都是弹劾他的奏章,比针对李定国的还要多。),而湖广顺军虚弱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后方不发给足额的军饷和粮草,甚至在战争期间都不发给。李定国的反击虽然不是说获足军资就一定能成功,但是至少机会会大许多,而余深河自己也几次想给身陷武汉的弟弟解围,但是苦于物资不足解围迟迟不能发动,最后被数倍的明军抢先发动攻击击败了。
这次余深河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拒绝道:“本人即便不为忠臣,也要做孝子。”
“若是担心令尊、令堂,还有余侯生父母的安全,余侯更应该归顺我朝。覆巢之下无完卵,余侯若是获罪,他们岂能幸免?”鲍元朗步步紧逼:“其实只要余侯点头,我朝自有办法帮余侯的亲人脱险。”
余深河看起来已经快被说动了,只剩下最后的一些犹豫:“我有许多部下。”
“这个就不是在下能说了算了的,”不赦免长生军不仅仅是黄石集团的意思,制宪会议对此也不反对,现在南明舆论普遍认为许平的长生军就是一帮无恶不作的土匪,多数都是恶贯满盈的野兽,因此鲍元朗不能答应这个:“但若是余侯想带五十、一百个亲信,这个在下还是能担保的。”
“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余深河让鲍元朗回去向黄乃明复命:“贵朝要不就都赦,要不就一个也不用赦。”
很快朝廷的使者就带着大顺监国的圣旨赶来余深河军中,余深河连忙摆起香案,领着众将山呼万岁,然后一起跪下聆听天使宣旨。
这圣旨的措辞非常严厉,责备余深河早在明顺开战前就玩忽职守,一直没有做好积极备战,等到明军攻入湖广后又不战而放弃湖南,以致湖广战局糜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