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由意志,早已从古老的神学问题,进展到二十世纪的科学问题。
人类可以继续沉溺在自由意志的幻觉之中,但其实一切很可能不过是大脑神经元做出的物理性决策,这令命运成为一种可预测的必然,在选择做出的时候,结果已经注定。
而作出选择的力量,根本和自由没有关系。
电话中,金娜莫名其妙罗宝霓为何突然对于这些理论有兴趣。
她没隐瞒那天在大西洋城突然遇见泰乔义且不得不临时不告而别的事,却下意识略过了两人之间一晚之情。
大概是由于一种从未发生过的,不受控的恐慌。无论是在人际关系,或者是男女交往,如果根本没有所谓自由意志,一切就能简单归咎于被动的命运。
这样反常的激烈与迷惑过往从未发生,像一个功率失控的心脏起搏器。
那日醒来,泰乔义已经离开,若非房中狼藉一片,夜的疯狂恍若一场梦境。
阿丽顶着黑眼圈,脸上神情堪称精彩绝伦,罗宝霓头一次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解释。
天光了,现实蜂拥而来,在这城中之城,泰乔义身份毕竟不一般,两人的事若传出去,估计立时街头巷议,而这其中有不可规避的道德界线。
幸而迷糊间,阿丽没听清太多对话,多半是疯狂的肉体撞击,水泽缠绵,喘息吟哦。
罗宝霓逃回沃特街待了两个日夜,充满安全感的熟悉环境,她试图理清这一团混乱,泰乔义想在大西洋城做什么?仅凭一块疤痕,真能认定记忆碎片中的人是他?
关系一夜变得复杂,虽约会过些来来去去的男人,但她从来与有妇之夫保持距离。
灯火焚城,只能在温暖浴池水中躲避,更糟糕的是,一闭上眼,脑子里尽是那男人的模样,简直是挥之不去,全面占领。
她陷入了一种极端恶劣的心情之中。
推开通往叁楼的铁门推杆,考虑了半天,不如新年前解决这件事,罗宝霓想。
摆也街不打算继续住了,虽说缴了半年的租,但不过一两千块。
一个多月华埠生活,与这个世界初初相识,但也仅止于此,这之中隐藏的不可知,像那男人眼里代表的一切,撩人,危险,且拒人千里。
廊道外的高大身影令她微微一愣,捏了捏手中的辞职信,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
保鑣斜眉打量,随即伸手敲门,两日以来无数次出现在脑中的声线由虚掩的门内传来。
“进来。”
心莫名一沉,仿彿被那语调中的平静无波所刺伤,但她没时间细思心情为何会有这一瞬变化。
深蓝直纹西服铁灰细白点领带,那人抬头,神态与过往没有不同,就像她在朋友聚会偶然遇见上过床的约会对象,没有那晚首次流露的真实情绪,愤怒,没有带她闯出大西洋城时满面肃杀,也没有压着她狠狠操干时额前乱的几缕黑发。
窗外冬阳落在峻挺肩头,红尘遮掩淡漠,面前男人甚至和以往一样,带着一抹和煦。
一位华埠的好老板。
她敛下眼睫,说了几句对应他亲切伪装的一番冠冕堂皇,放下信。
等了几秒,他没有开口,罗宝霓开始有些了解这个人,利用静默强加无以名状的压力于对方,逼人反思,进而自乱阵脚,但她不是何敏敏。
“再见。”
若美国价值仍信仰薄弱的道德自由,为了这一丝自由意志的幻觉,她便该转身。
“等等,”,他终于开口,似乎还叹了一口气。
身后些许响动,她顿住步伐却没回头,背脊挺直尽量不显得僵硬,怕流露出哪怕丁点不合时宜的,令人误解的粘腻错觉。
“陪我走走好吗?”
拿下鹿角架上的大衣,泰乔义的语调是询问,其实没给拒绝的空间,摆手示意保镳跟着他们下楼。
今年不知算是寒冬或是暖冬,第一场雪来得极早,但之后天气却是反覆,有时艳阳高照,暖的像春天,有时又清冷舒爽,似深秋。
北美橡树高大耐寒,向来代表军队精神,即使冻过几场,仍有残叶挂在枝头,片片羽毛形状的秋黄混着挪威枫堆在街边,踩在其上发出干燥的沙沙声。
天气很好,午后阳光黄澄澄一片,他们沿着包礼街往北,穿过运河大街,又沿赫斯特街向东。
一路上他没怎么说话,罗宝霓也不明白他的意思,然而泰乔义步伐不疾不徐,似乎真的只是出来散步。
不少人或点头招呼,或聊几句生意如何的话题,唐人街的范围正在不断向东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