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小城(1 / 2)

贺南家不算大, 全都是普通水泥结构,只有一层楼,屋顶上是一台和邻居共用的太阳能发电机, 已经杂草丛生。

室内一共三间卧室, 一间父亲的卧室已经改成了杂物房, 一间是四个小弟弟的住处,摆了一张大通铺。另一间是原本贺南自己住的地方,被他收拾出来后让段沫颜暂住。

“你先坐,我去收拾一下家里,很快就不漏雨了。”贺南撸起袖子, 他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 一刻也不敢在她面前停留。

留下段沫颜观赏这间破旧的屋子, 虽然年久失修, 但是却整理的很干净整洁, 比起1区议院规划出来的别墅更加富有生命和人气。

随处可见的照片贴在墙上,在这个人人都使用终端电子设备的年代, 极少还有人会手动摄影。

段沫颜驻足观看,其中一张泛黄的照片被用玻璃片压住, 是一张全家福。一位身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父亲,带着几个儿子。其中最大的那个男孩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那应该就是贺南了。

他那时可能只有十二三岁,抽条的男孩子瘦的惊人,虽然现在也没胖多少, 四肢细长,像火柴梗。父子六人全家福的背景是一片正在冒烟的工厂锅炉, 烟囱耸立、云雾翻飞, 照片里还有许多来往的其他工人, 皆是面目模糊。

这时贺南扒了架梯.子,趴在天花板上敲敲打打,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四个弟弟里年纪最大的那名男孩轻轻走过来,礼貌地递给她一只玻璃杯:“哥哥,喝水。”

段沫颜弯腰接过来:“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是四个孩子里长得最漂亮的,他有一双灿烂的大眼睛,像洗过的葡萄一样,黑色头发微微蜷曲,面容雪白像是女孩子,虽然穿着陈旧朴素,也遮掩不住天生丽质。

“哥哥,我叫贺新,爸爸说是新年的新。”小男孩腼腆道。

段沫颜摸摸他的头,表扬:“好孩子,去玩吧。”

男孩抿嘴一笑跑开,害羞的模样像极了他的兄长。

过了好一会,等到天花板上某个不知名部位忽然发出一阵青烟,贺南的屋顶也修好了。他把电源重新通上,屋子顶部的太阳能灯管哆嗦了下终于发光,照亮这一片白天依然昏暗的旧屋子。

太阳能还供应着家里大大小小的电器,冰箱、洗衣机、滤水装置等,段沫颜甚至还看见了四个弟弟学习用的电子读书。

贺南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将双手在身上使劲擦了擦,这才开口:“莫莫,我带你去房间里休息吧。”

段沫颜回过头,见他局促地站着,就像一个小媳妇一样守在房间门口。

贺南的屋子和他的人一样,干净、简单。一张铺着浅蓝色床单的单人床,一个旧得掉漆的铁皮柜子,一张被磨出包浆的书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看得出来屋子主人已经精心打扫过了,连犄角旮旯都被擦得一尘不染,床单整洁如新,在床头的墙上还挂着一只相框,里头也是张照片,拍的是一朵盛放的野花,在碎石地上娇嫩顽强。

段沫颜在参观屋子的时候,贺南就离她远远的,两人隔着张床站着,他一点也不敢靠近。

段沫颜摸了摸那个略显简陋的相框:“这些照片都是你拍的?”

贺南一愣,羞涩地点点头:“嗯……是父亲留下来的相机,拍的不好,让你见笑了。”

“没有,我觉得很好看。”段沫颜真心实意道,“这年头有个真心的兴趣爱好不是坏事,说明你是一个执着坚守、心智坚韧的人,贺南,这很难得。”

但其他人可不会这么想,在这个人人为了一口吃的拼搏不已的11区,大家只会嘲讽他是不务正业,为什么不去多做一个工时赚星币呢。

贺南哪里被这么夸奖过,整个人像被点了穴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红得像番茄,他急促地深呼吸几口:“我我我、我先去做饭了!”

然后他飞快逃也似的转身,大概是跑得太急,被门框一下绊倒,猛地摔在地上,五体投地摔了个狗啃泥。

段沫颜:……好痛。

“你没事吧?——”

贺南灰头土脸爬起来,“没事没事,你先休息,我马上就做好饭了!”他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夺门而出,随后嗖一下没了影。

段沫颜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她嘴角抽了抽,缓缓走到窗边。

贺南的卧室有一面很小的四方窗户,玻璃浑浊,她从窗口看出去,隔着稀疏的树影,能瞧见来往的行人。

他们大多都是普通的劳动者,没有女人,年纪从十几岁到四五十岁不等,白发苍苍鹤发鸡皮的老人几乎没有。大将军斯图尔特,应该就是她见过的年纪最高的长者了,这一点在普通人里尤为突出。

偶尔会有巡逻的士兵开着车经过,他们配着枪,和普通小城市的驻军没什么区别。段沫颜知道这样的军队不属于二十一支军团,但其实现在只要她出去向随便哪个士兵出示终端,就能马上联络到裴绩、靖轶或者乔伊斯。但那样,她就又回到了两眼一抹黑的温室里。

正巧两名士兵路过,他们和一个明显是工厂领班模样的高大男子打了个招呼,笑容满面。

段沫颜不由猜测,看来守城的官兵和权利阶级极有可能沆瀣一气,黑白混淆,他们只管抓捕基因狂暴的人送去12区,除此之外,对于拐卖儿童的案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剧了社会矛盾的激化,德不配位。

而且,这肯定不止是宁吴坨一座小城如此。

段沫颜皱着眉思考着,这时一股焦糊的味道忽然涌入房间,她猛地回过神。

客厅里已经冒出了不明烟雾,而且越往厨房走,那股味道越浓,着实熏的人头晕眼花。

段沫颜火速拧了条湿毛巾捂住口鼻,她冲到大门口,见四个男孩都捂着鼻子指着里头,似乎是对这个场景见怪不怪的样子。

她一脚踹开大门,大吼:“贺南!你怎么样!”

少年转过头,满脸是灰,他挡在灶台前遮掩已经变成不明物体的锅子,泫然欲泣:“莫莫,对不起,可能还需要你等一会,我的厨艺……”

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贺南难堪至极。

段沫颜皱着眉走进来,脸上还蒙着毛巾,她瞧了眼锅里糊底黑成碳的神秘物体:“这是什么?”

“土豆泥。”

“……”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地.雷。

段沫颜无言以对,她关掉燃气阀门,打开窗户通风,再把那锅子扔进水池里,彻底杜绝火灾隐患。

贺南擦了把脸上的灰,补救道:“别担心,我马上就好了……”

“行了吧,你休息下让我来。”段沫颜打开冰箱翻找食材,疑惑问,“难道你平时也是这样照顾弟弟们的?”

就这两天一爆炸三天一烧厨房的架势。

贺南看她动作,尴尬地挠了挠凌乱的头发:“我不擅长料理,父亲不在时,我们平时都只吃最普通的压缩混合营养膏,一支可以抵一天的能量。”

这种东西根本就只能算是‘饲料’,内里只有添加剂和果胶,连远在12区监狱的犯人们都不会吃,只有接近贫困线,濒临饿死的人才会食用,属于市面上违法出售的三无产品。但穷人们不吃又会饿死,所以联邦不管。

而段沫颜也确实没在他的冰箱里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了:只残存着几颗即将发芽的土豆,一小盒的米,一块又黑又硬的面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唉——”段沫颜长叹一声,又来了,多久没有感受过了?这种挣扎在贫困线的无力感!幸好她还没有被1区的富贵奢靡养成废物,她的肌肉还记得从丧尸嘴下夺食的艰难。

这个世界没有绝望的境地,只有绝望的人。

贺南局促地看着她凝重的神情:“莫莫……”

“现在天还早,我们一起去买菜吧。你家四个弟弟都还在长身体,不能总吃那些垃圾食品。”段沫颜说道,她一边重新套上口罩一边往外走,想起什么回头问,“说起来你有钱吗?我的终端现在无法使用。”

贺南愣了一秒钟,忽然坚定道:“我有钱。”

段沫颜狐疑地观察了他片刻,又瞥了眼他捏紧了的拳头,摇了摇头——你有钱?我看你是只有一身正气!